104、高百年也不能留

对北齐来说，河清三年是个制度建设年,在皇帝高湛的大力支持下，在广大文化人的共同努力下，刑法、土地法、税法的修订取得了辉煌的成就。

高洋即位之初，励精图治，命令群官以东魏法《麟趾格》为蓝本修订为《齐律》，但这项工作非常繁杂，历时几年也没有完成，后来国家多事，高洋晚年(三十岁)又嗜杀成性，国家法制涣散，断案很少有依据法律的。

高湛即位后，重新把这件事捡了起来，尚书令、赵郡王高睿牵头继续组织修订律法，到河清三年，终于完成，这是一部在当时水准很高的法律。

十恶不赦就出自这个法律文本。

《齐律》包括《律》十二篇，《令》四十卷，刑名五种，即死、流、刑、鞭、杖。每一种又根据情节轻重划分不同的档次，比如死刑，有车裂、枭首、腰斩、绞刑四种。

又列重罪十条：一曰反逆，二曰大逆，三曰叛，四曰降，五曰恶逆，六曰不道，七曰不敬，八曰不孝，九曰不义，十曰内乱，不在大赦范围之内，这就是十恶不赦的由来。

《齐律》颁布后，北齐朝廷下令官宦子弟进行学习，这是必须的，守法首先就得知法。

《齐律》后来成为隋唐法的蓝本。

除了对法制建设上的贡献，高湛还对北魏传下来的均田令进行了修订，这又是中国经济史上的一件大事。

读了很多年历史，从小学到大学，一直以为在万恶的旧社会，大地主兼并土地，农民种地，地主收租子，受地主的剥削，每一次农民大起义都是打着均田地的旗号聚拢人气的。

所以，一直以为统治阶级都是大地主，土地都是大地主的，老百姓都是贫下中农。

事实上，均田地不仅是农民起义者的口号，也是每一个封建王朝的理想。

一句话，朝廷以及朝廷的代表皇帝是不希望土地兼并的。

所以北魏孝文帝颁布了均田令，按人口将国有土地分配给百姓，注意是国有土地，不包括私有的部分。

然而，孝昌年开始天下大乱，人们流离失所，均田令成了一纸空文。

在这种情况下，北齐政府鼓励农民开荒种田，对增加国家税收提高综合国力有着积极的意义。

北齐均田令规定老百姓年满十八就可以领取田地，男子受露田八十亩，女子受四十亩，有牛的可以受六十亩。同时开始为国家交租调，年满二十充兵，年满六十免力役，六十六把田地交回，免租调。

总之就是要达到耕者有其田，老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只要手里有土地，能养家糊口，忍受再多的剥削也能坚强地活下去。

然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同样适用于土地占有，大地主豪强们通过合法的和非法的手段将土地占为己有，失地的农民活不下去了就去逃难，因此形成了流民大军，然后就造政府的反。

流民问题是古代社会动乱的根源。

而土地是拴住农民的枷锁，只要有一亩三分地养家糊口，没有人会想着去造反。

北齐的制度建设达到了相当高度，隋唐制度多采用齐制，然而，制度再好，执行力不够，也就是种摆设罢了。

北齐不缺制度，缺的是落实。

河清三年对大齐来说又是个多事的年份，三月份太师、录尚书事高浟遇害。

高浟在高欢家排行第五，大尔朱的儿子，从小就聪明过人，八岁的时候上书房，博士韩毅上书法课，高浟字写的不怎么漂亮，韩毅开玩笑说：五郎字怎么写成这样，现在已经常侍开国了，以后得用用心。

谁知高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甘罗位相，没听说他的字写的好。看人是看他是不是有才识，又何必盯着笔迹不放。博士您书法当世无双，为什么不去做三公？

一席话说得韩毅羞愧难当。（笔者注：高家的老师难做，高浚之后，又有高浟喜欢顶撞老师）

高家的孩子们长大后，高澄让他们分别到各地熟悉政事，高浟出镇沧州。

公元548年的沧州迎来了一件新鲜事，新任州长一上任就搞了个新鲜玩意，要求所有沧州下属的官吏往来或者下乡一律自己带饭，禁止公款吃喝或者吃老百姓的白食。

各级官吏们很不理解，咱们当官到老百姓家吃顿饭那是眼里有你，现在居然要付钱，可新任刺史下令，谁敢不听？

偏偏隰沃县主簿张达不信邪，依然我行我素，他到沧州办事，夜宿于百姓家中，晚饭吃了一只鸡，张达仗着自己好歹也是个九品官，继续吃白食。

高浟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建立了一个监察信息举报网。

所以，张达这事很快便传到了刺史府，高浟召集沧州的所有文武百官训话：有人喝了人家的鸡汤为什么不给钱?

张达一听，吓得赶紧出列伏地认罪。一时州郡官员们大惊失色。

领导如此神明，谁还敢不听话！一时境内肃然。

高浟还是个神探，有个幽州人到沧州来，用驴子驮着鹿脯，因为脚疼走得慢，被半路结识的伙伴把驴和肉脯偷走了。

幽州人到刺史府报案，高浟不动声色，让左右及府内僚吏分别到市场上大量收购鹿脯，不限价格。价钱好，惹得偷肉贼心动了，也把自己偷盗的鹿脯拿出来卖，幽州人认得自己做的鹿脯，盗贼落入法网。

后来，高浟转任定州刺史，开府长史韦道建对中从事魏道胜说：听说使君神断，大约言过其实，现在州内发生了一起盗牛案子，如果把这个贼抓住了，那就是真神。

魏道胜报告了高浟，高浟从中得知被偷的是只黑牛，背上有白毛。高浟于是在定州贴出告示，说皇上要一批牛皮，黑底间白的最好，符合条件的价格翻倍。果然，盗贼见利润高，于是冒险来卖，于是被捉。韦道建一下服气了。

州中又有王老太太一个孤寡老人，以三母菜地为生，谁知道种的菜经常被偷，高浟令人悄悄到菜地，在菜叶子上写上字，然后到市场查菜叶，偷菜贼显出了原形。

在高浟的治理下，定州从此无贼，人不以认识官吏为荣，官吏们也不敢再欺压百姓，成为州郡治理的楷模。高浟后来升任侍中，老百姓自发结队相送。

高神断的传奇还没结束，后来又任司州牧，这个官跟包拯的开封府尹一样，在京城离权贵们近，不法之徒多，但高浟明练世务，果于断决，亲自选拔了一批有文化会办案的下属，处理沉寂多年的案子五百余起。

高洋杀死高浟的母亲后，高浟也被免了官，但不久又被启用。高湛朝升为太师、录尚书事，算是进了北齐董事会，干了帝国总经理。

名声大了容易招祸。

江洋大盗白子礼以高浟名动天下，欲劫持为主，诈称皇帝特使进入高浟的府第，一直走到内室，把高浟劫持上马，以刀相迫，要让高浟到南殿称帝，高浟大呼不从，白子礼见事情不成，便将他杀害了，时年三十二岁。

一帮子强盗，突然有一天想改邪归正，于是想到了成王败寇的道理，如果自己拥立一个皇帝，那我们这帮子世人眼中的匪徒就漂白为拥立皇帝的大功臣，不但可以继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还可以名垂青史。

倘若白子礼真是这么想的，那这个人的智商一定属于幼儿园级别的，幼稚的让人发笑。所以，此事当不如史书所说的这么简单。

按照高湛的薄情寡义，按照北齐建立以来皇位的争夺，按照高欢曾经打算立高浟为世子的故事，名动天下的高浟无疑逐渐成了高欢儿子中对皇位最有威胁的人，所以，高湛摆脱不了幕后策划的嫌疑。

不久，另一个威胁高百年也被除掉了。

对于高湛的为人，高演是知道的，所以干脆就没让太子登基，本来想通过这种方式换取高百年的平安，然而，高演的一番苦心并没有换来应有的回报。

毕竟，高百年曾经是太子，皇位的合法继承人，那么，只要高百年一日不死，就有威胁高湛地位的可能。

所以，高湛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高百年的老师贾德胄送来了高百年意图谋反的证据。

那是一张写满“敕”字的大白纸，这还了得，只有皇帝才能下敕书，高百年这是贼心不死，还在幻想着有朝一日荣登大宝啊。

高湛命高百年来晋阳。

高百年接到命令，知道九叔要对自己下手了，割下衣服上的玉夬送给爱妻斛律氏，洒泪相别。

晋阳凉风堂内，高湛命高百年当堂书写“敕”字，跟贾德胄送来的证据比较，准确无误，于是一声令下，左右冲上前对高百年一阵胡乱捶打，又拖着他绕堂而行，便走边打，所过之地，留下了遍地鲜血。

高百年被打得奄奄一息，口中不断求饶：饶儿一命，愿意给阿叔做奴仆。

高百年的求饶并没有打动高湛，最终高湛下令将高百年杀死，尸体随便扔到了池中，将满池的清水染成了红色。（笔者注：十年后，新任皇帝高纬要整修院子，在后院挖出了一具尸体，身着红袍，一只鞋子掉了，大家推断是高百年的尸体，也有人认为是高绍德的）

斛律氏听到丈夫的死讯，握着高百年送给他的玉夬哀号不已，从此不吃不喝，很快就死了。临死还紧紧握着玉夬，直到父亲斛律光到了才给她掰开。

好一个重情重义的奇女子，顺便交代一下，当年斛律氏十四岁。（笔者注：南北朝女子再嫁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至于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是宋明那些酸儒搞的事，正因此，斛律氏才难得可贵，不是说守节可贵，可贵的是她跟高百年之间的情谊）

女儿的不幸命运并没有让斛律光对朝廷有任何不满，斛律家族让斛律金调教成了高家的大忠臣。

斛律家的事告诉我们，有知识不一定能教育出好孩子，没文化也不一定教育不好下一代，关键是以身作则带好头。

与高洋相比，高湛更热衷于政治斗争，与人斗其乐无穷，他不喜欢真刀实枪在战场上分高下，也没有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只要安安稳稳地做好自己的位子就好，但事情偏偏不如意。

战争的阴影再次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