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决定不出声,不理你们,你们总该识趣,回庙的回庙,回观的回观,回营的回营,回庄的回庄吧。
对于集体上丨访丨不理是行不通的。突然,车外响起一声惨叫,像是出人命了,使者再也坐不住,只好探出身子来。
此时,天正细雨,道路已经泥泞,有一位哥们倒在车前的泥地里,一只手还捂着耳朵,鲜红的血从手缝里流出。
原来,一名兄弟为了说明陈敬瑄确是好人,不惜下血本,割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
一只耳在地上翻滚,使者半响没说话。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官方快递员,上面给陈敬瑄寄什么东西,他是管不着的。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这是何苦呢?
一切都已经决定,陈敬瑄,你搞这些伎俩又有什么用!
使者从车上下来,显然,大家把车都围住了,想舒舒服服坐车去成都是不可能了。于是,他走进驿站要了一匹马,扬鞭而去。
陈敬瑄组织的这一场闹剧就此结束,但并非没有半点作用,至少知道大事不妙了,很快,确切的消息出来了。
不久前,长安已经正式宣布,陈敬瑄授龙武统军,龙武军属禁军编制,正三品,正一品的陈太师成了军头,更要命的是,要上班还得去长安。
这么一把老骨头了,离了老巢,跑到长安,说是去赴任,不如说是送死。
这也就是说,王建的策略已经奏效,而陈敬瑄混到这一步,倒不是王建一个人的功劳。在这件事上,他亲弟弟田令孜居功至伟。
很多年前,李儇奔成都,做为逃跑总指挥的田令孜当时对着一位少年王爷挥过鞭子,那时,田公公是天子阿父,挥了就挥了,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李儇向李世民报到去了,而新皇帝正是当年那位被他羞辱过的少年,大家都知道,那人叫唐昭宗李晔。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前你给予我的,现在我要连本带息还给你。
在收到王建的上丨访丨信后,李晔马上指示,将陈敬瑄跟他的兄弟田令孜调到我的跟前。
为了落实这一指示,李晔任命了新的西川节度使。
新的西川节度使叫韦昭度。
韦昭度,名门之后,二十年前就考取进士,算得上老资格。在被任命为西川节度使前是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宰相)。
如此看来,韦仁兄也是受害者,好好的朝中栋梁,却被踢到四川去当节度使。
我们已经了解李晔,这一年他刚当上皇帝,雄心壮志要干一番大事,因为韦昭度先生的能力差了点,只好被扫出中央干点苦差事。
所以,韦相可能有些不情愿,但任命书已经下来了,不干也得干。在长安磨蹭了数个月,在这一年的年底,他终于一脸风霜的站到成都城下。
成都为人进出的门紧闭着,为狗进出的洞也紧闭着。
韦昭度大声喊道。
“新任节度使已经到达,为何大门不开!”
在他的身后,是上任的赁证,节度使的旌节。
陈敬瑄是不会轻易的办移交手续的,他叫来一位嗓门大的对着下面吼了一句。
铁券在,安得违先帝意!
铁券,陈敬瑄确实有,田令孜也有,兄弟俩一人一块,倒像是上了双保险。铁牌都是上任唐朝皇帝李儇颁发的。
这个意思就是,我们有铁券在,里面保我们荣华富贵。你们怎么敢违反前任皇帝的承诺让我下岗!
本人为了印证陈敬瑄兄弟的说法,专门去找了那两张铁券上的信词,也就是承诺书看了看,发现里面除了一些陈述丰功伟绩的空话,恕十死之类的套话外,并没有让陈师傅在成都千代万代的句子。
空话害死人啊。
但好在陈敬瑄也不是一个诚实的人,他拉上死人李儇虚张声势,说有就有,谁敢跟他对质。
陈敬瑄胡搅蛮缠,虽不光彩,但颇为奏效。不开城门,韦昭度就算是韦小宝也别想进去。
看来,韦昭度的西川节度使是当不上了。实质上,他本人对这个位置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回去当宰相才是正经事。而且打道回府也不丢人。
上任被谢绝入内这种事并不新鲜,一般情况下,本着息事宁人的精神,官员从那来回那里去,长安默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但韦昭度从城下退走之后,突然大发怒火,表示排除万难,一定要进成都。
韦相公儒生聊发战士狂,是因为田令孜实在太欺负人了。
田公公是个闲不住的人,没事招惹王建已经犯了大错,这会还不吸引血淋淋的教训,又给城外的韦昭度写了一封信。
里面有两句话。
伏以太尉相国,顷因和尚,方始登庸。在中书则开铺卖官,居翰林则借人把笔。
解释起来就是你姓韦的能有今天,全靠和尚帮忙。而且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在中书省当宰相就开商店卖官,在翰林院吧,碰到文书工作,就要请人代笔。
简单的一句话,把人家的老底挖了,能力鄙视了,贪污腐败也揭发了,田令令骂人颇有林家剑家之精妙,可谓入骨三分。
而且从韦大人的资料上来看,这些骂人的话还是有其严谨性的。
事实上,韦昭度以前跟田令孜关系密切,当然,那是田令孜还有权力的时候,自从田令孜逃到成都,韦昭度早就划清界线,断绝关系了。
于是,田令孜对韦相的过去现在了如指掌,比如韦昭度以前确实跟和尚有关系,原因也很简单,皇上信佛教,大和尚能经常到宫内走动,在皇上面前说上话,韦昭度爱权及僧,结交一下和尚就不奇怪了。
至于卖没卖官,有没有请枪手写文章,高官的事,说不清的。
当然,骂到这个份上,想让人家善罢干休是不现实的,很快,韦昭度打了报告到长安,详细汇报了这里的情况。
陈敬瑄跟田令孜兄弟目无纲纪,藐视朝廷,违旨抗令,不祭雷霆手段,我大唐威严何在!
相对田令孜的尖酸刻薄,王建实在是一个好人。
前些天,听闻韦相公不远千里,为他的革命事业翻重越岭而来,王建连忙亲自率领部队到剑门迎接。
注意,是剑门,不是东大门,剑门,剑门关也,在今天的四川剑阁县,离王建暂住的汉州(四川广汉)有四百里路。要不是剑门之外,是老对头杨复恭的势力范围,说不定王建还要到长安去接客。
接到韦相后,王建全程陪护,殷勤伺候,比当年孙猴子护送师傅唐三藏还要虔诚。
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忠义之士,在将田令孜兄弟狠狠批斗了之后,韦昭度专门表扬了王建。
不久后,长安的命令下来了,陈敬瑄龙武禁军使也别想当了,直接解除一切职务。(削陈敬官爵),当然,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扫把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到。不动武,陈敬瑄是不会主动下岗再就业卖大饼的。
于是,韦昭度被任命为行营招讨使(总司令),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副之,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为行军司马(参谋长),最后,邛州、蜀州、黎州、雅州划为永平军,王建为永平节度使,兼行营诸军都指挥使(前敌总指挥)。
唐朝虽然步于绝症晚期,但号召力还是有一点的,大旗一举,应者云集。
田公公这才知道自己人缘有多差。
杨守亮的兵马到了,他是替他干伯伯杨复恭来看热闹的,再顺便瞧瞧能不能占点便宜。
顾彦朗的东川兵也来了。实质上,他对于打成都非常感兴趣,早在听闻王建在鹿头关被谢绝入内时,就派出了部队支援王老弟。
这一回,他甚至亲自出马,还领来了主力部队。这个程度就不能说是为兄弟出头这么简单了。
顾彦朗是来报仇的,据记载,当年顾彦朗走马上任东川,刚到四川境内,就被一队横杀出来的西川兵抢走了旌节,这实在太过份,旌节是唐朝皇帝开出的介绍信,你把人家的证明文件抢走了,人家怎么去上班?
抽皇帝鞭子,给同事穿小鞋,抢邻居东西,骗义子上街,羞辱长安干部,田公公的一生没白活,天底下的人全被他得罪了光。
在向成都靠扰的人群里,王建还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晋晖来了,张造来了,李师泰也来了。
事隔一年多,兄弟又重新聚在一起。唯一的区别是,以前,他们只是凭资历辈份叫王建一声大哥,现在,王建已经成为真正的大哥。
到我的身边来,面前那座成都城,一定是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