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经过统计(统计数据非出自中国统计局),契丹人并不是全天候抢劫集团,他们的活动时间很有规律性。多在秋天开始时南下,捞完就走,绝不耽搁。时间一般在十二月之前。
选择这个时间的原因之一是他们军队的组成部分。
据史料记载,契丹一个作战单位的组成是这样的,一名军人配三匹马,打草谷一名,守营铺家丁一名。
家丁比较好理解,就是干体力活的,相当于沙僧这样的角色,需要解释的是打草谷,顾名思义,打草的,但实际上这个工种并不这么简单,除了给马准备饲料,打劫时要充当主要实施者,进军时要劈山开路,攻城时要冲锋在前充当炮灰,野战时,还要身兼啦啦队员以及造势员(主要制造灰尘),称得上全能战士。
除了人员配备,其余的装备如下,比较多:人铁甲九事,马鞯辔,马甲皮铁,视其力;弓四,箭四百,长短枪、櫼欁、斧钺、小旗、锤锥、火刀石、马盂、抯一斗、抯袋、搭挷伞各一,縻马绳二百尺,皆自备。
从杀伤性武器到设陷井的式具,逃跑工具,通讯工具以及生活用具一应俱全,作为一名打劫犯,他们实在是兼具专业性与组织性。
但有一条,打劫三宝:武器(主要是弓箭),肉色丝袜(铠甲),交通公具(马),他们都有,但没有粮草。
当然,粮草这个工作一般由打草谷去完成,但至少得保证犯罪现场有草可打。
所以,他们需要冬天十二月之前退回去,不然,连粮草都抢不到。另外,还有第二个原因,天气。
来的早了,热的受不了,来的晚了,冰雪千里。
事实证明,不看天气预报,不遵守四季变化工作是行不通,清明后就该种树,中秋后就该摘果实,阿保机两次摘果实行动都没选对点,上一回在幽州被热出痱子,这一回差点被冻成耶律冷藏机。
九二二年的春雪比往年时候来得更猛一些,漫天的雪连下数天,据测量,积雪有五尺厚。雪这么厚,要是树不努力长个都能被埋了,树犹如此,草何以堪?
找不到牧草,马一匹匹死去,不少人倒在风雪中,只能怪当时跑路时太着急,连貂皮大衣全丢在了路上。
阿保机的心冷到了冰点,他的脑海里一会想起王郁跟他说的:镇州金城汤池,金帛山积,燕姬赵女,罗绮盈廷。(有钱)
一会,他又想起当日自己兴奋的跟述律平说:老婆,张文礼老有钱了,我为老婆大人取回来。(张文礼有金玉百万,留待皇后,可共取之。)
一会,他又想起老婆对他说的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羊窝。我们俩在一起过日子比什么都强。(我有羊马之富,西楼足以娱乐)
现在,阿保机同志再一次证明不听老婆话,是没有前途的。
阿保机虽然没看过红楼梦,此时却能刻骨铭心般体会到那句红楼押题句。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穿着兽皮大衣,阿保机一张大嘴被冻成紫色,牙关还在打抖。他环视着这片土地,在白茫茫一片之下,是厚厚的黄土,是承载着数千年中原农耕文明的黄色土地。
难道这一块土地终不能为自己所有?难道自己只能一辈子啃羊排?
一声长叹,阿保机指天,对身边任劳任怨的卢文进说道。
老天没批准让我到这里啊。(天未令我至此。)
耶律叔叔,命苦不能怨天气啊。
说完,阿保机起帐撤退,在经过新州时,将南牧宣传员王郁捆了起来,抓回了西楼,至于王郁以后的工种是放羊还是牧马就不得而知了。看来做汉奸总是没有好下场。
值得一提的是另一位汉奸卢文进,数年以后,中原发生变故,契丹发生内乱。卢文进终于混不下去,他率部离开北国,逃回到中原。又过了十年,他又逃到长江以南,投奔到南吴国。
据说,他在南吴国倒是老老实实,平常就跟人聊聊音乐,文学,人生等莫名其妙的东西,一点也不提自己当兵那些事。当然,这个事情也实在说不出口,难道说:当年哥哥我在皇协军。。。
又过了很多年,卢文进病死在南京(那时叫金陵)。
汉奸们逃的逃,死的死。但契丹人也不用担心,这世界上会飞的猪缺,汉奸总是不缺的。
但对阿保机而言,这是他最后一次南下。二次南征失败给他留下痛苦的回忆,他那颗受伤的心灵还需要时间去修复。
回到西楼老家后,他枪口转向东北,开始征服那里的女真族和渤海国,打算统一东北,齐北方之力再重复中原旧梦。当然,这个新的行动计划,老天会不会批准就另说了。
54.
现在,可以宣布李存勖成功完成三箭之二:击败阿保机,驱逐契丹人了吗?
李存勖派了十二名骑兵跟踪契丹人,以确保他们真的退回了关外,还特别交待:只要对方出了关,你们就可返回。
可这十二勇士本着送佛送到西楼的精神,一路猛追,其中有十名还将人送到了家门口,当然,他们也没有再回来,被热情的契丹人留下来充作养殖场无薪劳务工。只有两名从别的小路逃了回来。
这些同志哥敢打敢拼的作风是值得鼓励的,但他们没领会领导的意图,也没有准确认识自己的对手。
这支败战之军虽然狼狈,但还没有到十二个人就可以追着跑的地步。
到达易州后,李存勖踏着积雪,沿着契丹人的脚印前进,契丹人停,他就停,契丹人走,他就走。一直跟踪到达幽州,一路上,他见到了让自己心惊的东西。
在契丹人的宿营里,地上铺着草,草整齐划一,就像用剪刀剪出来的一般,而且在他们离开以后,地上的铺草没有一根混乱。
进退有序,这就是纪律。
望着眼前的景象,李存勖不无担扰。不怕劫匪会武术,就怕劫匪有纪律。他说道:契丹人用法严格,这是中原所不及的。
假又时日,必将为中原大患。
李亚子又做出了一个准确的判断。这是阿保机的最后一次南下,却不会是契丹人的最后一次。十五年后,契丹人又空国而来,挥一挥手,将北边屏障夺走。又一个十年之后,他们的战马饮水黄河,他们的领袖坐殿洛阳。
那时,李嗣昭不在了,李存审不在了,李嗣源不在了,梁朝的各位老将当然也不在了。而现在的李存勖不过三十七岁,要是加强锻炼身体,合理饮食,不出意外,应该能活到那一年。
可那时,李存勖亦不在人间。
老同志们都不在了,胡马肆掠时,唤何人,舞剑挥戈驱强虏?
国际主义战士阿保机已经离去,镇州张文礼的日子也许可以倒着数了。可等李存勖回过头来看时,却发现情况有些糟糕。
在镇州城下时,李存勖接到过镇州城内传出来的消息,表示愿意投降。
他没有理会。
造反又不是搞对象,怎么能说不玩就不玩。等我打跑了阿保机再来跟你算帐。
李存勖关闭上和谈的大门,在他看来,这些年自己屡战屡胜,用得着跟人谈条件吗?
答案是:需要。
翻开李存勖的档案,很容易就可以看出这位连外族大妈都称无敌的男人其实有一项军事空白:攻城。
无论是潞州之战,柏乡之战,魏州之战,胡柳坡之战,还是跟契丹人的较量,通通都是野战。野战,需要的是狭路相逢勇者胜,需要的是调动对方,寻找战机。而攻城战是一项系统工程,最需要的不是勇气与计谋,而是坚韧。
谁能坚持最久,往往就是最后的胜利。
况且,镇州并不好攻。
公元九二一年的九月,晋军开拔到镇州城下,我们熟知的白袍小将史建瑭直冲对方城门叫阵,被流箭击中身亡。
公元九二一年的十一月,李存勖大架光临镇州,亲自主持攻城十余日,不破。后面我们已经知道,阿保机来了,李存勖分兵去了定州迎接这位世叔。
第二年的春天,李存勖刚送走耶律叔叔,就听到一个坏消息,镇州人借出城找粮食的机会,突然进攻晋营,将围城的营垒全部捣毁,粮食全部抢走,据记载,为了搬这些粮食,镇州人忙活了好些天。攻城总责任人(招讨使)晋将阎宝也因此落下病根,没多久就下去见本家大神去了。
到了这会,李存勖才醒悟过来,数了数日见稀少的堂主们,他抽派了李嗣昭前往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