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河朔震荡
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写下面的这段往事,因为这个时候,晋军已经打过黄河,正如唐长老到了通天河,出不出来一只万年热心乌龟并不会影响西天取经团队的大团圆结局。
下面的事情就是一个乌龟王八蛋的故事,它的发展同样不会影响整个中原争霸的结局。但想了许久,我还是决定写下它。
这是一段阴谋与阳谋、背叛与忠诚、痛苦与欢乐、勇敢与怯懦、无知与智慧、光明与黑暗、爱与恨等等交织在一起的往事。
事情要从一个人的逃亡开始。
阴谋
十多年前,一个叫张文礼的人来到镇州城。来时,他刚刚经历了一段丧家犬般的逃亡生活,面色憔悴,神情颓废,跟现在的通缉犯没有两样。
张文礼,在这之前是幽州传奇人物刘仁恭的大将,后被安排辅助刘家大儿子刘守文镇守沧州。据说此人聪明,大胆,能说会道,能打会杀,还有理想。这样的人,三国著名人物评论家许劭欣然评价:盛世之四有青年,乱世之四毒枭雄。
张文礼就犯下了乱子,趁着刘守文回幽州看望老爹,占据了沧州城,准备也搞一块地皮,到枭雄班进修一下。
虽然五代乱世,造反有理,革命万岁,成功率一直高于其它历史时期。但这种事,总不能打包票的。意外总是难免的。而且造反这种事跟搞房地产差不多,讲究地段第一。
沧州并不是张文礼先生的发家地。
刘守文同志虽然脑子不灵光,但为人还是不错的,当年,他因为舍不得杀弟弟刘守光反被活捉以后,沧州的手下还据城抵抗,可见刘守光在沧州声望颇高。
没等老板刘守文从幽州回来,沧州城内的军人自动自觉,拿起武器将赵文礼赶出了沧州。
仓皇之中,张文礼还识得路,知道到那里寻找他的第二春。
镇州,河朔重镇,物产丰富,百姓强悍,这是一块比沧州更胜数分的枭雄基地。但张文礼混迹河朔,自然也知道镇州虽美,但并不是一个好混的地方,镇州的人心比沧州更难撼动。要是打镇州的主意,当年被菜帮子砸死的金头王李匡威就是榜样。
但是没关系,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是人心,最脆弱的也是人心。张文礼之所以不去太原,不去定州,不去河南,专往镇州钻,是因为镇州有可乘之机。
走进镇州城,张文礼找个地方洗了把脸,整了整衣裳,去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正是镇州老大王镕。
张文礼的到来震惊了王镕,说来也不奇怪,这些年,王同学被幽州的恶邻居欺负的茶饭不香,尤其是听到幽州的刘家父子逼近,半夜都能惊得膀胱失禁,现在突然听说有位大将从幽州过来投靠。简直是小公司听到剑桥大学毕业生要来应聘工作。
快快有请。
见到王镕后,张文礼抬头挺胸,气宇轩昂,精神抖搂。现在是他人生当中的重要时机,这时,哭哭啼啼,述说自己的伤心失败史是没用的。博同情,只适和大街上的丐帮子弟。装门面,才是上层社会的流行元素。
张文礼大声介绍自己。
自幼曾攻兵法,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得罪幽州,那堪配在沧州!他年若得报雠,血染幽沧两州。(自言知兵)
纸上谈兵被证明是胡说八道,但胡说八道又常被证明可以忽悠人,王镕被赵文礼的嘴上兵法忽悠的一愣一愣。虽然王同学与世无争,但手下多些善战的大将,以后自保起来也是好的。
于是,王镕一高兴,就将赵文礼招聘进镇州,为了表示重视人才,还特地收赵文礼为干儿子。
赵文礼只用一席话就从逃窜犯成为镇州太子党成员,手握兵权,可谓风生水生,看来,学点演讲术总是有好处的。
后面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不久后,王镕投靠了朱温。那时,天下太平(至少镇州这片天如此),赵文礼有贼心,却难以下手。再到后来,镇州又投靠太原,成为反梁联盟的骨干成员。
赵文礼的机会来了。
因为是反梁联盟常任理事之一,镇州自然有义务参与作战。而赵文礼先生当年号称有将帅之才,王镕为了不失掉面子,特地派他领镇州兵马跟在李存勖屁股后面出出工。
这是自己真正掌握兵权的时候。赵文礼踌躇满志,只要自己打出名声,树立威望,立下震主之功,握撼主之权,何愁镇州不得。
很快,赵文礼就被现实击得精神蒌迷。乱世不好混啊,领兵作战,受苦受累不说,要是那天一个不幸,就会光荣成为烈士,只能逢年过节收点纸钱了。就算有点成绩,荣誉也是大头领李存勖的。这明显不是赵文礼所追求的。
要干就干大的,要干就走独立自主,自力更新的立功之路。赵文礼开始大着胆子,经常领着部队单干起来。但他马上就悲哀的发现,自己可能真不是沙场上那块料。
这也许只能怪命不好。在赵文礼同志奋发图强,孤军出击时,他碰上的对手是魏博节度使,这个魏博节度使已经不是书呆子罗绍威,而是梁朝大将杨师厚。
没赶上好时候啊,张文礼经常被杨师厚追得满世界跑,恨不得爹妈当年没生他。
打又打不羸,张文礼同志当年吹的牛皮现在算破了。到了这个时候,他应该像南郭先生一样收拾收拾包裹,换个地方再混吧。
很快,张文礼就下岗了。因为打仗水平太差,而且擅自出兵,李存勖直接将他退了货。王镕一纸调令将他从前线调了回来,另派了一位叫符习的军将接替他的工作。
王镕没有想到这一决定,为自己的灭亡铺上一块重要的石砖。又因为这个决定,为自己保留下复仇的火种。
张文礼只身又回到了镇州,仿若当年第一次来到这里,一穷二白,革命似乎要从头再来。但很快,张文礼就有一个惊喜的发现。老板王镕并没有对他低劣的战绩表示任何不满,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吾儿好好干,镇州还是需要你的。
这大大出乎张文礼的意外,回到家里,经过深思熟虑,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追求战功原来只是一厢情愿,犯了一个方向性的错误。
这里是镇州,不是太原,不是汴州,不是其它任何一个地方,这是快乐的镇州,祥和的镇州,团结友爱的镇州,要在这里成功,是不需要军功的。
明白这个道理后,张文礼放下心来,以前的他,经常窜营走户,吹嘘自己的武功多么历害,现在,因为前段日子的突出表现,再吹也没有人信了。但没关系,一个人群里真正的胜利都从来都不是吹牛的那位。张文礼开始谦虚谨慎,到各将领家窜门时,经常抱着请教的心态,很快,大家都知道张同志虽然失败了,但他还是很有气量以及前途的。
军营一片和气,显然,这也是王镕喜闻乐见的现象。于是,张文礼不但没有降职,反而官运享通,官居防城使,大概相当于巡警大队长,别加封太保。
血战沙场没有得到的东西,现在动动舌头就得到了。张文礼彻底觉悟了,以前在沧州之所以失败,就是太相信武力。而这个世界上比武力最历害的东西叫迷惑人心。
于是,张文礼继续修正自己的路线,不但迷惑领导,还拉扰部下,媚上欺下是不够的,媚上哄下才是最高境界。平时,张文礼还苦练嘴上功夫。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这三寸之舌能发挥奇效,达成当年在沧州没达成的目标:夺取一块地皮。
但很快,张文礼就发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