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公元九一四年的七月。用刘仁恭的血祭奠李克用的亡灵半年后,李存勖亲自领着他的晋兵再一次越过太行山,开到了梁朝的边城邢州城下。
城内的守将叫阎宝,郓州人,以前是朱瑾下面的高级干部,跟康怀贞是同班同学。当年葛从击围攻郓州,朱瑾朱老板出去给他们找吃的,这两位趁势在城头举了白旗。
老同学康怀贞一世英名已经在潞州城下被周德威击个粉碎,现在似乎轮到阎宝了。
安营扎寨,燃锅做饭,反梁阵营的同志们陆续来报道,镇定的人来了,李嗣昭来了,刚刚加入到队伍当中的幽州兵马也来了。幽州老大现在是周德威,他本人没来,把周德威安排在幽州,一是论功行赏。另一个方面,估计是李存勖再也不愿意旁边老站着一个军事教授。
很快,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而且,不该走的又走了。
反梁联盟的人刚到齐,就接到军报,魏州的杨师厚率领大军前来救援邢州。而有天夜里点名,发现少了一员中级军将,仔细一调查,竟然是弃明投暗,跑到杨师厚那里当叛徒去了。
邢州城内有大将,外面有援兵,自己的人又没骨气,跑了路。思索良久,李存勖下了撤兵的命令。
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在邢州城外搞了一次反梁盟军大聚餐,然后吃饱喝足,各回各家。虽说李地主刚拿下幽州,家里一时也不缺这点粮食,可也没必要这么铺张浪费。
难不成李存勖怕杨师厚?
统观整个梁晋争争霸史的下半部,就会发现,李存勖有一个特点:碰到敌人跟碰到老情人一样,遇到强劲的敌人跟碰到新情人一样。
暂时撤退,只是为了达到战争的最高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
收集情报,仔细分析,从杨师厚迅速出兵来看,李存勖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梁朝内部还很团结。
而他很快明白过来,让梁朝团结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如果有狮子进攻,牛群就会围成一圈,然后把牛角对外,但当狮子撤走时,牛群就会开始搞点其它的,比如争夺领导权,或者交配权什么的。
李存勖相信用不了多解,梁朝就会自已内哄。
他的情报系统很准确。
杨师厚确是个牛人。因为本文人物太多,没有对杨师厚做重点介绍,但杨师厚能做到首将这个位置就代表着他的能力,因为一手提拔他的是朱温。朱温说不行的可能行,但朱温说行的,那一定是行。
或者看看败在杨师厚手下的大将就知道了:李茂贞,王师范,王景仁,刘知俊,周德威等等,而且杨师厚还保持着一项梁朝大将所没有的优势,他没有败给过李存勖。现在没有败过,将来也不会败。
而关于杨师厚的最新情报显示他又升官了,朱友贞为了表彰他在起义当中表现出来的忠义以及做出的突出贡献,加封其为邺王,还特别享受一项特别礼遇:赐诏不名。
以后跟皇帝打交道,不称杨师厚的名字,只称官职名,比如杨老令公。
杨师厚真的发达了,他开始向前任魏州大佬们学习,第一步是重建那支闻名天下,与天子禁军相匹敌的魏府牙兵。
经过层层挑选,杨师厚组建了一支精兵:银枪效节都。跟银样蜡枪头有点像,但相信我,这两样东西差很远。
这是一支特别的部队,其武器铁枪很特别。以其名称来看,似乎连枪身都是纯铁打造。那时,又没有宝钢首钢这样特大型钢铁企业,用来制造铁枪的材料很难得,普通枪兵的枪杆子给你缠点铁丝就算不错了,全铁质的铁枪也就像王彦章这样的高级干部才用得起。
但魏州境内盛产这种材料,铸铁业发达,造出了七八千条银枪来武装这些牙兵。
银枪效节都算得上是大兵的编制,将军的装备,高干的福利。这样的队伍,估计也就朱友贞的龙骧军可以相比。
当然,你的部队搞得比皇帝还牛,这跟丫环打扮得比小姐还俏丽是一个意思,怕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了。
功高盖主,臣势压君,此乃国乱之象。李存勖很快下了这个判断:伪梁迟早要出事,不是杨师厚干掉朱友贞,就是朱友贞干掉杨师厚。
这是人家的家事,还是让人家先处理好了再说吧。
本着不干涉他人内政的伟大思想,李存勖退兵太原,静观其变,事后证明,这是一个无比明智的举动,但让好的行动转化为美妙结果的却不是杨师厚与朱友贞火拼了。
显然,李存勖的情报系统并没有渗透到梁朝卫生系统,以至于没有探听到杨师厚的身体不太好。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出乎所有人意料,杨师厚死了。
公元九一五年三月初,李存勖从邢州退兵的半年后,魏博节度使、中书令、邺王杨师厚因病不治,永远离开了我们,他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在王罕之下面混不开,就到太原混,太原混不开,就到汴州混。他的一生亦是奋斗的一生,高举着朱温之称霸天下的旗帜,为梁朝的建立做出了突出贡献,又在梁朝政府的转变期起到了决定的作用。
杨师厚的一生又是忠诚的一生,虽然这跟他不注重养生,死在了造反之前有点关系。
当然,杨师厚的提前升天对李存勖来说算不上一个好消息,他要的是梁朝内乱。现在虽然对方少了一个有能力的大将,但梁朝在朱温前辈的打理下,人材储备深厚,死一个杨师厚,还会有另一个杨师厚站出来。
但好在,赵岩也是这么想的。
杨师厚病亡的消息传到开封,朱友贞同学悲痛莫名,当日朱温去世,他也没有这等伤心过。
朱友贞当场在早朝上表示,国失栋梁我失骄阳,为了表示朕的惋惜,特地放假三天,大家都回去给杨老令公燃燃纸钱,愐怀先人。
退朝后,朱友贞回到寝宫,以无比沉重的心情下了一个命令:上一桌酒席。
大业未成,强敌未亡,天夺良臣猛将,也许是需要借酒浇愁。
酒席摆上后,朱友贞在等人。等一些重要的人。
宾客名单里没有敬翔,没有李振这些老同志。
敬翔同志已经淡出了梁朝核心,据他称身体不太好,成了长期病号。但其实敬翔已经冷了心,朱三一去世,对他而言,仿如伯牙失钟子期,千里马失伯乐,藩巧云失裴如海。再干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李振倒可能真病了,先是在洛阳兵变中被些兵痦子揍了一顿,再等到开封向新领导一报到,就发现自己已经老了。跟少东家说的,对方又未必听,听了又未必做,做了又未必对。这让心不老,尚能饭的李振情何以堪。
两位没事就在单位看看报纸,下下象棋,等退体吧。
朱友贞等的是他的心腹,大概是他的姐夫,大舅子等,比如好姐夫赵岩。
没多久,客人们都到了。
难不成是在这里搞追悼会的分会场,浊酒两杯,追忆令公英雄往事?
很快,酒宴的真正内容能把杨师厚给气活过来。
因为是大内皇宫,又加上喝了两杯,大家再装沉痛显然就太不真诚,朱友贞们纷纷举杯微笑。
可喜可贺,老杨头终于死了!
朱友贞早就看杨师厚不顺眼了,自从当上皇帝以后,就把老杨当干爹供着,除了晚上翻谁的牌子还有自主权外,其它大小事务就得上魏州报告。杨师厚也从不把自己当外人,本着你敢请示,我敢批示的精神,经常指导一下朱友贞的工作,一时之间,搞得人家以为魏州才是国家首都所在。
朱友贞虽然与人为善,是个好说话的人,可毕竟已经成年了,对于杨师厚这么一个超级男保姆,实在不需要。但杨老头实力太强,不好撕破脸皮,更不敢像朱友硅那样传唤杨师厚,那已经证明是个赔了笑脸又赔钱的买卖。
正是敢怒不敢言时,老天大发慈悲收了他去。
真是天助我也,朱友贞喜出望外,直到赵岩说了下面那句话。
皇上,咱们不能高兴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