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在朱三到达洛阳后,这两位完全没有料到大刀举到了自己的头上,反而洋洋得意,准备接受老板的表扬,高兴之下,竟然先行支取了奖金。那一年粮食欠收,洛阳米贵,这两位统率下的龙武禁军里就有些士兵上街抢了一些大米。
这事要放以前,抢就抢了,可现在叫特殊时期,换句话说,叫严打,没事还要找你们麻烦呢。
这两位负有领导责任的人被抓了起来,判了一个治军不严的罪,然后发配到边远山区,不等上路,两位就接到了朱三的毒酒。
朱友恭同志临死前才明白自己被利用了,行刑前他痛骂朱三:杀我来塞天下人的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祝你断子绝孙!(望有后乎!)
朱友恭的嘴很灵,没多久,朱三的长子,能征善战的朱友裕病死在军营。
当然,死一个儿子对朱三来说没有什么,当年,他差点自己结果朱友裕。要他发现朱友裕的价值还要等到多年以后。
另一人的死才让朱三痛心疾首。
那时,我在回汴州的路上看到了朱三,他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多少年了,他终于接近自己的人生终极目标。
为李晔的死,我决定打击一下这位当世枭雄,且问他三个问题。
朱三,生平在什么地方最是快乐逍遥?
同州偶遇吾妻张氏时!朱三摇头晃脑,颇为自豪。
生平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
吾妻张氏!
最爱的这个人相貌如何?”
吾妻张氏的样貌!
抱歉,朱三,张小姐病危了。
等朱三回到汴州,就看到了老婆躺在病床上,形神枯稿,已经奄奄一息。
莫名的痛从朱三的心里升起,眼前这位,可以说是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碰到一个人,改变一段人生,当年,只是不经意的一眼,张小姐在朱三心中留下不灭的情种。曾经的乡间小混混突发大志,扔掉伴猪食的木棍,拿起刀剑,投入到草军。
乱世之中,顿失音讯,以为只能梦中相见,却不期与佳人相逢同州。这一切是上天眷顾。
这些年,曾经的草军反将变成大唐节度使,曾经被四邻欺欠的小球将四邻全部打趴下,曾经的大兵一跃成为天下第一人。这里面,有多少张小姐的功劳?
如果朱温是箭,张小姐则是弓弦,如果朱温是火车,则张小姐是铁轨,如果朱温是马,则张小姐是缰绳。
夫君好自为之,妾身不能再陪伴夫君了。张小姐撒手人寰。
朱温伏在床边,痛哭流涕,许久,他站起来身来,仿佛一刻之间老了许多。那双泪眼之下,枭雄的心已经不再完整。
这一天开始,这位枭雄变了,或者说,他又变回了横行乡里的那个模样,急躁,狂暴,好色。这么多年被约缚住的野性全部被释放了出来。尤其是好色,张小姐一死,他阔别沧海纵淫海,除去巫山满浮云。
色字头上一把刀,终有一天,他将死在这上面。
儿子死了,老婆也死了。唯一真正让朱三提起精神的只有无上的权力。
可朱三还是朱三,虽身兼四镇节度,朝廷颁奖无数,但就像优秀员工再多奖状也成不了领导一样,他依旧是个打工的,皇位顺理成章的传到了李晔的幼子李柷身上。
深夜里,朱三内心狂燥不已,他念念不忘一个词:禅让。
你们众望所归倚为希望的李晔已经死了,这时候,该有人请我去做皇帝了吧。
可惜,洛阳城内的百官却集体装起了糊涂,明知道这位朱三势力天下第一,明知道朱三野心外张,可没有人主动去跟小皇帝说,把这位子让给朱全忠吧。
这些文官虽然手无寸兵,平常见到朱三也是一脸恭敬,老老实实弯着腰叫一声梁王,可等朱三背过身去,指不定暗骂一声:死喂猪的。
唐朝的大官们都是名门望族出身,阶级在那摆着,对于政治军事暴发户朱三天然的有一种鄙视。打不过他,不惹他就是了,还想让自己替他操办禅让事宜,这不是革我们贵族的命吗。
想都别想了。
百官们似乎都达成了默契,要急死想当皇帝快想疯的朱三。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队伍大了,难免出现叛徒。文官里有一个人已经投靠了汴州集团。这个人叫柳璨。
柳璨,著名望族河东柳氏后人,其家族源远流长,可追溯到秦朝,名士辈出,著名书法家柳公权,文学家柳宗元就是这个家族的成员。
当然,树分千枝,各有粗细,柳璨同学的家属于豪门中的破落户,从小很穷。但柳璨简直是人穷志坚的榜样,为了学习,入深山闭关苦读。白天时,出去打柴维持生活,到了晚上,就燃烧树叶照明来读书。
幼小的柳璨受过不少富亲戚的白眼,也羡慕同族少年可以无忧无虑的学习,可他命苦没有怨社会,而是钻心学业,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用学到的知识给自己带来机会与富贵。
学成出山,他赴京考试,总算那些树叶没白烧,高中进士,从此有了铁饭碗。具体的岗位是直学士,国家图书馆管理员。
在朝中,有不少出身河东柳氏的大官,可这些族人并没有瞧上这位穷亲戚。不用说为他开开后门,调调岗位,升升职了,就是平时柳氏家族在长安搞聚会什么的也从来不邀请他。
这是一位出身望族,却被望族排斥的人。那些望族中的发达户们也许不会想到这位望族寒生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对自己的阶级进行报复。
当官后,柳璨依旧是学习,因为身处国家图书馆,他可以读的书更多了,知识更丰富了,渐渐地,他博学的名声传遍了京城,人送雅号柳箧子,这跟现在夸人是百科全书差不多。
知识改变命运,李晔同学听说手下还有这样的博学之士,素来求才若渴的他将柳璨召进宫,据说他们聊了会诗,等柳璨出来以后,就不是直学士,而是翰林学士了。从图书管理员直升为皇帝参谋,进入宰相预备班学习。
人怕出名,猪怕壮,可猪要壮,打都打不住,人要出名,拦也是拦不住,柳同学的好运连连,他很快就从宰相预备班毕业了。崔胤因为朱友伦事件被罢的前一天,柳璨进宫写了一道诏书,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前面的待卫见到他,已经高喊:相公来了。
第二天,公文下来了,柳璨正式成为了宰相,这一天,离他考上进士不过才四年,简直是做火箭上去的。
可升得快,并不全是好事,毕竟官场上还是要讲一讲排资论辈的。
猛的杀进宰相班列的柳璨很快就发现,他没有因为地位的提升而受到尊敬。
第一天,柳璨兴高采烈的去上班了,他以为自己的苦读终于有了回报,可一进办公室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劲。
柳璨的新同事是裴枢、独孤损、崔远。记不住这三位的名字没关系,但他们的姓氏已经标注了,裴、独孤、崔都是唐朝数一数二的大姓,甚至可以说是宰相专业户里的。他们不但出身好,而且资格老。资历最老的裴枢从李晔父亲那辈就开始当官,历任三朝。他们当官时,柳璨还在深山野林里当樵夫呢。
对于柳璨的火速晋升,他们虽然没办法抗命,但他们有自己的办法去对付这位新丁宰相:排斥。
什么见面时,说两句欢迎欢迎都省了,他们摆出冰冷的面孔,轻蔑眼神。至于指点一下新人怎么开展工作,或者下班后一起喝两杯搞个新人欢迎会就更不用想了。
柳璨度过了他难堪的第一个宰相工作日,虽然现在他处在繁华的都市,权力的中心,可他感觉跟当日在深山苦读时一样的孤独,甚至还多了一份被轻视的羞辱感。
无论怎样,我都被他们这些富家子弟所不容啊。
也许,从办公室出来的那一刻,柳璨已经变了,史书上记载朴钝的他已经被愤怒所充斥。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为今天的傲慢付出血的代价。
千年以后,有一个人也有这样的愤怒,他是大学生马加爵。愤怒的马加爵杀了数名同窗。柳璨却不止干掉数名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