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十多天以后，九月初四。天气：雨。地点：凤翔城下。

这一天，像琼瑶阿姨的专属场景，情深深雨蒙蒙。雨一直在下，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据城头的了望人员发现，汴营有动静。

李茂贞冒雨上城楼，登高一望，昨天还军旗林立的汴营突然间偃旗息鼓，静悄悄一片。一阵狂喜突然涌上他的心头：汴兵退了！

我的坚持是对的，敌人不是铁打的，在外面围了这么久，难免会气绥放弃。

很快，就像是为了给李茂贞的判断提供证据，有数匹马从汴营的方向直奔而来。这些人身着汴兵军服，在雨下狂奔，十分狼狈。

到了城下后，那些人在城下唤：请快开城门，我们有重要情报向歧王汇报。

门打开了，那数人进了城，前面的一位是带头大哥。

来者何人？李茂贞问。

汴州骑将马景。领头的那位虽然全身湿透，但气定神闲，从容答道。

你有话要跟我说？

朱全忠已经将精兵全部撤走。现在大营空虚，只剩下不到一万的伤病兵。正是歧王出击的大好时机。

听到这个，李茂贞笑了，却只一刻，脸立即阴沉下来，他大吼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来赚我出城。来那，拖出去斩了。

马景冷笑一声：原来歧王不过是个胆小怕死之徒。

李茂贞摆手：那你说，朱全忠为何退兵？

马景答道：连绵大雨，军中染疾！

李茂贞想了想，又问：那你为什么有来报信？

我只是见不得朱全忠持兵狂妄，逼辱天子，故冒死来报信。

说完，马景更上前一步：愿给歧王为导，若有异心，歧王可立斩之！

李茂贞的小眼睛发出大亮光，这个人的说词合理，动机凛然，更愿意以性命担保，这不正是自己苦苦等待的机会。

全军集合！出城击敌！

李茂贞终于下了这个艰难的决定，也许，杀些伤兵不是他的目的，汴营内留下的物资正是他所紧缺的。

凤翔的军队倾城而出，在马景的带领下直扑汴营。

雨还在下，如万箭齐飞，打在金甲上绽开无数银花，让李茂贞内心泛起涟涟漪。也许他心里正在盘算着一个公式，打跑了朱三就证明了枭雄班班徽上的明珠，枭雄之猜想：数天下英雄，谁主沉浮？

现在，他就有机会把这个公式写成：李茂贞＞朱三＞李鸦儿＞王建．．．．等一切。

只差一点。

等李茂贞的铁蹄踏着湿润的雨地，冲进朱三的大营时，他发现自己很受欢迎，有人亲自击鼓相迎。

中军，朱三着轻装，衣袖卷起，八字站开，手持擀面杖（指尺寸），猛击鼓面。其功力不输于奥运开幕会上的和字鼓。

当然，朱三的鼓不太和谐。很快，隐隐地中鸣战鼓，迢迢天上出将军。

百营齐发，千旗张扬，万刃照天堂。

那一刻，李茂贞咬碎钢牙：我勒了个去的，又中计了！

21.

时间回到一天前。九月初三，天气仍然是雨。汴军大营。

李茂贞不是李天真，要骗他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位枭雄也曾在沙场上打过滚，名利场上翻过浪，这些日子更清楚汴州朱三是个狡猾多变的人，怎么会轻易就上当了呢？

原因是朱三确是想撤军。

所有撤军的理由都存在，从汴州出来已经一年多，久攻不下，将劳士疲，天公又不作美，连绵的大雨，让密集性人群很容易传染开疾病。而前些日子李茂贞两次出击，虽然不占多大的便宜，但已经让朱温有了一些动摇。

召集众将，朱三说出了撤军的打算。

很多人赞同，他们可不想在这里过大年。

有一个人慢慢站出来，投了反对票。这个人叫高季昌，以前是朱温干儿子朱友恭的家僮，这位朱友恭我们以前见过，曾经告过汴州大少爷朱友裕的黑状。

朱友恭同志自己虽然不怎么样，在以后更会倒血霉，可他却像华太师一样，家里收了像华安一个等级的家僮。高季昌是一个，还有一个叫董璋的在二十多年后也曾经呼啸一方，风光一时。

三人行，必有我师也，高季昌算是主仆三人中成就最高的，据说此人长得不同于常人，所以被朱温看中，加以提拔。看来，长得像刘德华一样帅也好，或者像冯小刚也好，最好别长得大众化，弄得扔到人堆里找不出来。

听到老大的议题后，高季昌说道：我们已经攻了一年，天人英雄都看着我们，这一仗事关我们的威信。现在李茂贞已经快被我们困死了，为什么要退去呢。

朱三很少听到高季昌发言，这一次，他知道高季昌必定还有下文。

朱三答：敌人不出城，为之奈何。

我们可以把他引出来！

高季昌出身贫寒，也没受过什么九年义务教育，但聪明的人总能在社会（或者沙场）这个大学吸收到自己的营养，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

敌人不出来，我们就想办法让他出来。

本来是逃避的撤军议题就变了怎样成功引出李茂贞。

我们每天都会面对很多问题，但幸运的是，只要我们愿意，解决的方法总会比问题多。

很快，他们就定了一个引敌出城的计，而这个计要成功，需要一个人，一个不怕死的。

这个人，我们已经知道，正是骑将马景。

高季昌将马景带到朱三的面前，马景只提了一个要求：我此去必死无疑，请体恤我的老婆孩子就可以了。

喋血的战士沙场里纵横，无论他走的有多远，可心中最终的归宿是属于他的家人的。

计划敲定。

第二天，汴营的早餐时间提前了，还加了菜，大家明白了，这是要干力气活了。

吃完后，军旗取了下来，众人埋伏完毕，整个汴营沉浸在大战前的宁静当中。

马景跃马出营，他自然是要去请李茂贞来参观考察。

在凤翔城下时，要是歧兵疑心一点，就会用乱箭迎接他。

进了城，他差点被李茂贞推出去斩了。

可最后，他成功了，他甚至超额完成了任务，将凤翔城内的部队全部引了出来。

可他也将自己引到必死之地。

现在，回到李茂贞大叫中计了的那一刻。

李茂贞回过神来时，第一个反应不是逃，而是杀，杀了那引路的马景。这个愿望很好实现，马景就在前面不远处。

李茂贞纵马而出，凤翔里面也有不怕死的，他们紧随老大，很快，团团围住了马景。

马景，血战死。

马景可能不能申报为烈士，因为他毕竟不是喝高档洋酒死的。但他绝对是一个勇敢的人，是一位合格的军人。

如果不是这一次，他可能就像无数的大兵一样成为无定河边无名骨，然后淹身于岁月的流沙里，直到只有他的父母妻儿记得他的名字。

他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史书留名，值不值当，每个人各有评说。就算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也会有不同的评说。

杀了马景，李茂贞出气了，可他也错过了第一时间领军后退的机会。

很快，四面八方的汴兵合围而来，李茂贞掉马就走，耳后只听到震震的战鼓在敲打他的心脏。

在他的前面只有一个方向，城。

进了城，一切都有希望。

李茂贞不愧为久经沙场的老兵，十余年经营，手下亦有不少敢死之士，危难关头，护着他边打边撤，还真个离城不远了。

在望到城门的那一刻，李茂贞心头涌上一股喜悦，他还看到了有一队骑兵来接应他们。

渐渐的，那队骑兵靠近了。

李茂贞小睛聚神，率先发现了，大叫一声：不好。

满腔喜悦化作千行泪，那是汴州的拦截兵。

上一回被李茂贞逃回了城，朱三可不想犯同样的错误，他早在城外埋伏了数百骑兵，断了李同学的后路。

前面跑的快的歧兵转身就跑，可后面的并没有看到，还奇怪这怎么到了家门口还不进的，是不是被打傻了啊。

前队要往后撤，后队要往前冲。据埃特勒就业现象：别的行业都比所在的行业发展快。如果一旦改行，原来所在的行业就会飞速发展。换言之沙场现象，别人面对的敌人都是温柔的，可一旦换对手，原来的敌人似乎更弱一点。

他们就在这来回换队之中，相互踩踏，没有费汴兵多少功夫自个就误伤而亡，这倒挺有美国大兵风范，自己炸死的要比对方打死的多。

有那么一刻，李茂贞还以为自己要去见兄弟王行瑜。

可他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那一刻，前有狼，后有虎，那时，风在吼，马在叫，李茂贞在咆哮：给我向城门冲。

回家，是永恒的动力。

在他的怒吼下，凤翔大兵们终于找着了北，冲开了敌人或自己的包围圈，逃到了城内。

李茂贞活下来了，回到城内，清点人物，如果说他以前是纵队司令的话，现在他也就一独立团团长吧。

失败，大败，现在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就可以压跨朱团长的神经。

朱三又出招了。

没多久，凤翔城外出现了一批穿大红袍的人，他们是丧权辱城的凤翔降兵。他们在城外大叫，内容当然是劝服。大概是：城内的乡亲们快出来吧，汴兵不抢粮食，还发工作服。

这一招很奏效，很快，里面的人纷纷出逃，有的借绳遁（夜缒去），有的借柴遁（樵采）。

天在下雨，兵要跑路，随他去吧，可这些人的逃跑却给李茂贞提了一个醒。

要是李晔也跑了怎么办？

李茂贞长期跟李晔打交道，知道这位神经大条的皇帝什么事都有可能干出来，要是让他扮刘海砍樵的逃了出去。自己岂不成了没有人质的绑匪，到时拿什么跟朱三谈判？

李团长紧接着下了一个命令：派兵守住行宫。

李茂贞猜对了一半，李晔是真跑了，却不是跑到城外，只不过是跑到外面见了见他的朋友韩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