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终结十六国(7)灭夏之战(下)
初九,魏军大部队渡过君子津,既而经过拔邻山(在内蒙准格尔旗境内)。这时,拓跋焘突然作出了一个令人感到颇为意外的决定:留全部步兵、攻具和辎重在后,自己率三万轻骑倍道兼行突袭统万城。群臣都表示反对,您当初费劲打造了这么多攻城设备是为嘛呀,还不是因为统万城不好打么,现在您率领轻骑进攻,万一攻又攻不下来,退又没有粮草辎重,那不就麻烦了嘛!还是全军一块儿走最保险。
拓跋焘道:“用兵之道,攻城最下,不到万不得已时尽量不要使用。我虽然打造了这些攻具,只是以防万一。如今若带着步兵、攻具同时前进,赫连昌必惧而坚守,那样就会变成持久的消耗战。反不如以轻骑直抵城下,敌人见步兵攻具未至,一定会如释重负,到时若能诱敌出击,则可一战成擒。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的军队离家二千余里,又有大河相隔,利于速战,短于相持,以之攻城则不足,决战则有余,此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者也。”
这番话有理有据,深得兵法精髓,仿佛是出自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之口。而实际上此时的拓跋焘还不满二十岁。
六月初一,三万魏兵已经接近了统万城。盛夏时节的河套草原一片郁郁葱葱,急行军的骑士们个个汗流浃背。忽然间,天色阴了下来,不久即暗如黑夜一般。原来是发生了日食。古人的心目中,太阳是君主的象征,而日食则是不祥之兆,《晋书天文志》曰:“日蚀,阴侵阳,臣掩君之象,有亡国。”随军的太史立刻卜了一卦,占曰:“诸侯非其人。”这诸侯一定指的是他赫连昌了,拓跋焘这才放了心。
很快,魏军抵达黑水河边,拓跋焘在此誓师,向士兵们宣布了上天接日食传达的旨意:“赫连氏必亡,我军必胜!”全军将士欢呼雀跃,士气高涨。
为了减轻赫连昌的心理压力引蛇出洞,拓跋焘只带了小部分军队开至统万城下。可赫连昌似乎吸取了上次失败的教训,对魏兵的挑衅置之不理。倒是他手下的一名叫做狄子玉的将领屁颠屁颠地前来归降。从狄子玉口中拓跋焘得知,赫连昌已经派人去将进攻长安的赫连定召回,准备到时哥俩前后夹击魏军,所以他才选择了坚守不出。这对拓跋焘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要是赫连昌铁了心当缩头乌龟,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拿眼前这个城高墙厚的混凝土龟壳没辙。为此,拓跋焘想了几个办法,一是退军以示弱,二是派五千骑兵在城外掳掠居民。看你赫连昌出不出来!
历史上一些籍籍无名的小人物有时也能改变事情的走向,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次也是如此。史书上说,这时有一个获罪的魏军士兵逃到了赫连昌那里,并向他泄漏了军事机密:魏军其实已经没有粮食了,士卒们都挖野菜而食,而粮草辎重却远在千里之外,攻城器具和大批步兵也还没有来。赫连昌一听,觉得自己先前实在是过于谨慎了,他拓跋焘也不过如此嘛,自己现在要是不出击,等他后继部队来了就更没机会了。于是第二天,赫连昌集合城中步骑三万,出城迎敌。拓跋焘引蛇出洞的战略目的,就这样被一个名字都没留下的小兵达成了。(我甚至怀疑,这个逃兵是拓跋焘自己安排的无间道,可惜真相到底如何已经永远成为历史之谜了。)
毛主席教导我们:“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现在赫连昌出城了,三万对三万,你拓跋焘不打他不会自己垮掉。可这仗该怎么打呢?司徒长孙翰等都说:“夏国的步兵军阵森严牢固难以攻陷,我们应该暂且避其锋锐。”拓跋焘当即反驳道:“我们大老远跑来,就怕敌人不出来。现在既然赫连昌出来了,怎能避而不打,减损我军的士气呢?”不过长孙翰的话并非没有道理,面对夏军的密集阵形,正面硬拼显然不是合理选择。
《孙子》曰:“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我不知道拓跋焘有没有读过孙子兵法,但他这时采用的方法正与书中的上述原理相合:既然眼前的形势对我军不利,那就调动敌人,创造对我们有利的形势!
于是魏军集合起来,装腔作势地向夏军鼓噪了一阵,居然集体向后转——跑了!
赫连昌大喜,心说那逃兵所言不错,魏军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弟兄们给我追!夏军阵形一变,分为左右两翼,像张开翅膀的大雁一般自后追击上来。如此一退一追,片刻间就行出五六里。这样一来,夏军原有的密集阵型在快速追击中再难保持,其优势已荡然无存。
拓跋焘觉得已经到了反戈之时,正待发令,忽然一阵大风从东南方而来,霎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军中有一太监名叫赵倪,平时颇懂一些方术之学,这时急忙跑来对拓跋焘道:“这风雨从敌人后面袭来,我们逆风,敌人顺风,这表示天不助我!愿陛下暂时收军回避,更待来日。”崔浩当时正在左近,闻言怒斥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千里而来,战略已经实施了大半,怎能一日之中说变就变!夏军轻敌冒进,后军已绝,正应分军掩击,怎可避之!风道如何,全在人怎样利用,岂能拘泥于书中教条!”
崔浩之言,正与拓跋焘所想相同。战机就在眼前,岂能失之交臂,然后抬首怨天?
于是拓跋焘策马扬鞭,指挥全军分为左右两队,调转马头,迎风逆击!同以往的战斗一样,这次他仍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在皇帝的率领下,北魏将士们呼号怒吼如下山虎豹一般冲入敌阵。战斗中,拓跋焘马失前蹄坠落在地,险些被夏兵擒获,幸亏近侍拓跋齐以身捍御,拼死力战,夏兵才稍稍退远。拓跋焘乘机腾马而上,一槊刺死了冲至近前的夏国尚书斛黎文,胸中余怒未消,又手杀骑兵十余人,甚至乱战中被一支流矢贯掌而过,他仍兀自奋击不止。夏军步阵已散,与北魏骑兵打起来本就十分吃亏,又遇见了如此猛悍的皇帝和士兵,不多时终于全线溃败,万余人被斩。赫连昌入城不及,与数百人逃往了上邽(今甘肃天水)。
到这时其实战局已定,但年轻气盛的拓跋焘杀得性起,居然换上普通士兵的服装,带着拓跋齐等区区数人追奔败兵入了城!赫连昌虽然跑了,但城里还有不少军兵,眼见闯进来几个不怕死的魏军小兵,当即关上城门一阵围追堵截。最后拓跋焘等人跑进皇宫,得了几件宫女穿的长裙,拓跋齐把这些裙子系在槊上,制成个简易的飞钩,几人借此爬上城墙,才总算逃了出来。
当天傍晚,城内的夏国尚书仆射问至保着赫连昌的老母出逃,城中再无人主持局面。次日魏军入城,俘获王公卿将及嫔妃宫女以万数,马三十余万匹,牛羊数千万头,府库珍宝、车旗、器物不可胜数。曾经烜赫一时,坚不可摧的统万城,就这样落入了北魏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