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终结十六国（1）气吞万里如虎（上）

崔浩的判断不错。在立国三十年后，后秦的统治已呈江河日下之势。

其实姚兴是一个蛮不错的君主，在位期间没少为老百姓办事。但他文治有余，武功则不足，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时代，身边又都是如狼似虎的嗜血对手，姚兴就难免有些左支右绌力不从心了。在西方，西秦乞伏鲜卑、仇池氐杨盛叛服无常；在北方，赫连勃勃的匈奴骑兵不断掳掠人口蚕食城镇；在东方，自柴壁一战受挫于北魏后就停止了扩张，为了结好魏主，姚兴还把自己的爱女嫁给了拓跋嗣。

更重要的是，外患尚未平息，内乱又祸起萧墙。而内乱的起因，依然是剧情颇为老套的继承人问题。

都说富不过三代，姚兴比之乃父姚苌在智计宏略上已颇为不如，到了他的长子姚泓这一辈，则更为不堪。姚泓这个人，史书对他的评语是“孝友温和，而无经世之略，又懦弱多病”，基本上是一个老好人加窝囊废。当年姚兴犹豫了好几年，才最终将他立为太子。虽然如此，姚兴仍然不喜欢这个文弱无能的儿子，而更喜欢第三子广平公姚弼。姚弼因何得宠，史籍无载，不过从他在诸子当中最早参与对外征伐来看，大概姚兴觉得此子确是个可造之材。

就算是普通人家，父母偏心往往都会导致兄弟阋墙，何况是一国之内各拥雄兵的宗王之间呢？于是一方面姚弼由于父亲的宠幸越来越飞扬跋扈想将太子姚泓取而代之，一方面姚懿、姚洸等宗王和朝臣们对此状况越来越不满，加之姚兴自己晚年多病优柔寡断，到了416年他病重之时，内乱终于发生了。

自从本书开篇讲述八王之乱以来，各政权内部发生了无数的变乱，无非都是你杀我我杀你，搞得人实在有些审美疲劳。所以对后秦的这次内乱我不打算详细叙述。总之，先是姚弼的党羽进攻皇宫，既而姚兴强支病体击败了进攻并将姚弼赐死，然后姚兴病死，姚泓即位，成为了后秦的第三个皇帝。

不幸的是，他也是最后一个。

因为，那个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又来了！

自从六年前灭掉南燕后，刘裕又讨平了卢循之乱，灭掉了割据巴蜀的谯纵，铲除了政治对手刘毅和司马休之，官拜太尉、中外大都督、都督二十二州诸军事，功勋盖世，声威远播，是当之无愧的朝野第一人。不过，虽然他可以享受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礼遇，但上朝时五十四岁的刘裕仍然要向比他小将近二十岁的司马德宗三叩九拜行礼如仪，因为在名义上这个口不能言冷热不分的白痴仍然是他刘裕的顶头上司——东晋皇帝。

但这时的东晋早已不是一百年前“五马渡江”后的东晋，这时的刘裕也早非京口聚义征讨桓玄之时的刘寄奴。这十几年来的东征西讨辛苦操劳如果说都是为了他司马家，傻子都不相信。现在的刘裕在朝廷里已经没有了能够直接威胁到自己的对手，全国的军队也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将领们更加忠于他刘裕而不是早已式微的司马氏政权。通天大道九百九十九，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跨入龙门从而名实俱符的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然而这最后一步却又最是艰险，多年以前的王敦和桓温都不敢走，鲁莽的桓玄则走过了头，还没站稳就滚下了坡。他刘裕如果想登上顶峰、站稳站牢，成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非常之人，那就非得立下名垂千古震烁古今的非常之功不可！

恰在此时不争气的后秦发生了内乱，姚兴死去，兄弟相图，对刘裕来说又有什么功业能比夺回两京、光复河山更合适呢？

于是这年八月，刘裕留下世子刘义符和老部下刘穆之留守后方，亲统五路大军挥师北伐，直指中原。

五路大军自东而西分别是：

第一路，由老将王仲德为前锋，其任务是凿通巨野泽与黄河间的运河（即当年桓温北伐前燕时开凿的“桓公渎”），而刘裕本人统领大军为后继，从彭城出发，沿泗水入清水、济水，经巨野泽后进入黄河，逆流而上，直抵洛阳。当年桓温伐燕，走的正是这条路线，不同之处在于，徐兖之地现在尽为晋朝所有，一路行来远较桓温顺利；

第二路，由建武将军沈林子和刘裕的族弟彭城内史刘遵考指挥，也从彭城出发，沿汴水西上，略地谯郡、梁郡，经石门塞入黄河，与第一路汇合后共同进军洛阳；

第三路，由龙骧将军王镇恶、冠军将军檀道济指挥，从寿阳出师，逆着当年苻坚南侵的路线，沿颖水、汝水北上，攻略陈郡、颖川、许昌，目标仍然是洛阳；

第四路，由新野太守朱超石、宁朔将军胡籓指挥，从襄阳出发，经南阳后进入秦境，直抵阳城（今河南登封东南）；

第五路，由振武将军沈田子、建威将军傅弘之率领，出襄阳后向西北进军，沿丹水而上，越秦岭入武关，经上洛（今陕西商洛），直指关中；

此外，还有别将姚珍、窦霸两人各领数千人马，从汉中出发，在子午谷、骆谷一带制造进攻长安的假象，以为疑兵。

九月，刘裕来到了北伐的大本营彭城（今江苏徐州）。彭城是楚霸王项羽的旧都，也是他刘裕的祖籍所在。许多年前，他的曾祖父刘混由此避难过江迁居京口，这才有了后来的刘寄奴。适逢重阳佳节，刘裕与一干文武登上南山戏马台，举目远眺，饮酒赋诗。当年京口市井中的一介游民兼赌徒，如今已成为了坐断东南的第一人。此去若成，我刘裕亦当锦衣还乡，横槊唱大风！

与此同时，淮泗水面上百舸争流，北伐的大军正在破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