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群雄逐鹿(13)深宫惊变(上)
就在赫连勃勃与姚兴相峙、刘裕攻围南燕之时,北魏的政局也出现了重大变化。造成这一变化的主要原因不在萧墙之外,而在宫闱之内。
自从396年进军中原取得幽并冀三州之后,北魏暂时停止了对外扩张,这其中除了有柔然、高车等草原部族不断骚扰后方的因素外,其政权内部的重重矛盾才是症结所在。做为一个汉化程度最低、进入中原最晚的少数民族政权,如何从一个部落联盟国家转变为中央集权的帝国是一个自我手术的痛苦过程,此时这副重担就压在了道武帝拓跋珪的身上。
平定河北后,拓跋珪于398年迁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建宗庙、立社稷、正封畿、制郊甸、校准度量衡;任命汉族士人邓渊典官制,董谧掌礼仪,王德定律令,晁崇考天象,而由吏部尚书崔玄伯总而裁之。封建制的国家机器至此初步建立。同年十二月,拓跋珪正式称帝,是为北魏道武皇帝。
然而对拓跋鲜卑而言,从部落联盟变为封建集权,从游牧漂泊变为安土定居,这一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但与千百年来草原社会的传统习俗相抵触,也触犯和伤害到了许多部落贵族的现实利益。这就好比把一匹生长在大草原上的野马驯服成任人驾驭的坐骑一样,势必要有一番挣扎和搏斗。由于登国年间(386~396)部落战争的胜利,这一时期明目张胆的军事叛乱减少,但朝廷内部或有形或无形的抵制和不满则越来越多。对此,拓跋珪别无良策,只能报以铁腕。所以从皇始年间(396~398)开始,许多朝臣勋旧被拓跋珪以各种罪名加以诛戮废黜,仅有史可查的就有26人之多,其中不乏拓跋仪、拓跋遵这样的亲贵宗王和庾岳、穆崇这样的功勋老臣。
除此之外,另一种不良嗜好也在腐蚀着拓跋珪的身心。那就是嗑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拓跋珪迷恋上了服食寒食散。
寒食散,又称五石散,其主要配料是紫石英、白石英、石硫黄、赤石脂、钟乳石这五种矿物质,服后体内燥热,须以各种方式发散药性,尤其要吃冷食,喝温酒,洗冷水浴,穿衣服要薄露透,故又得名寒食散。据传寒食散之方始于汉代,但真正流行起来还是魏晋时期,代表人物自然是那些风流名士,其中著名者包括何晏、嵇康、王羲之。由于这种药十分珍贵,发散起来又特别讲究,非富贵之家不能承受,故而服食之风主要盛行于上流社会。不知何时此方随着华夏文化一起,竟也传入了胡族统治者的宫廷。
唐朝药王孙思邈认为,寒食散“大大猛毒”,遇上此方的人赶紧烧掉最好;经常自己服食的晋朝名士皇甫谧也认为它药性猛烈极难驾驭,服食和发散过程中稍有差错,很容易留下各种后遗症,严重者舌缩入喉、痈疮陷背、脊肉溃烂,甚至当场丧命。我们常说是药三分毒,何况是这些稀奇古怪的矿石呢!即便服食得法,长期使用也会给人体造成严重伤害。
那么既然寒食散跟毒药差不了多少,为什么人们还要天天吃月月吃呢?这就跟现代人吸丨毒丨类似,饮鸩止渴,欲罢不能。当时人相信,寒食散有多种功效,吃了以后不但可以身轻体健、延年益寿,而且还能催情壮阳,增强快感。长生和纵欲,不论何人都是想要的,帝王之身更是如此。所以拓跋珪爱吃寒食散,实在不值得奇怪。
本来拓跋珪服寒食散,由于有太医令阴羌的精心调理,最初没有太多的不良反应,但后来这位太医被拓跋珪以“视疗不尽术”的罪名给杀了。于是到了天赐六年(409),药性发作后的不良反应越来越严重起来。史料记载,这时的拓跋珪常常忧懑不安,一连几天不吃饭,整夜整夜不睡觉,而是一个人在空房间里自言自语,好像在和鬼魂说话一般,说得都是灾异天变、自己以往的成败得失诸事,时时担心身边的人都不可信,有祸起肘腋之虞;见到旁人后则喜怒无常,不但常常归咎于群下,还跟大臣们算陈年旧账,以前得罪过自己的统统诛杀;甚至有些人仅仅因为神情变动、喘息不调、行步错乱、言辞失当就被拓跋珪亲手殴击至死,尸体皆陈于天安殿前。
一句话,这时的拓跋珪简直就是个精神分裂加高度神经质的疯子。
本来朝廷里的政治空气就够紧张的了,如今皇帝又变成了这副模样,于是朝野上下人人危惧、各怀异心,政府各部门无人统摄、消极怠工,京师内外盗贼公行,巷里之间人迹稀少。这种种情形拓跋珪自己也有耳闻,他说道:“那是朕过于放任所致,待此灾年一过,再重新整治便是。”
说这句话的时候拓跋珪一定没有想到,他没有等到重新整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