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群雄逐鹿（4）拓跋崛起（上）
太平真君四年（443），从遥远的北方一个名叫乌洛侯的小国来的使者抵达了北魏首都平城。
这些使者穿着猪皮衣服，头发用绳子胡乱扎起，脖子上挂者一串串骨珠，进贡的是一些毫无价值的东西。不过，他们操着生硬的汉话所说的一件事情却引起了皇帝拓跋焘的兴趣。他们说，在乌洛侯国西北的大山里，有一间石室，故老相传是拓跋部的先人们祭祀神灵的地方，现在当地人还常去祈祷求福，多有神验之事。
拓跋焘于是派中书侍郎李敞前去查看，发现果然如此。几百年来岁月洪荒，流离迁徙，到最后入主中原，拓跋部人只依稀记得他们的祖先来自一个名叫幽都的地方，却早已忘记了它具体的所在。至此，他们终于明白，先民们就是从那座榛榛莽莽的大山中走出，走向了一望无垠的草原，走上了霸者征服之路。
李敞在石室中献牲设祭，刻祝文于石壁而还。
那座山，被称作大鲜卑山；那间石室，于1980年被考古工作者发现，当地人称之为噶仙洞。
像许多古代的游牧民族一样，拓跋鲜卑人没有自己的文字，在进入中原之前，那一代代传唱的歌谣、一个个动人的传说就是他们的历史。
歌谣里唱到，他们的始祖是黄帝的少子昌意，他受封于遥远的北方，世世代代统治幽都之北、广漠之野，畜牧迁徙，射猎为业；
他们说，昌意的后裔始均，在尧帝时当过大官，他曾经把带来旱灾的女妖驱逐到弱水之北，让人们得以乐业安居；
后来呀，什么猃狁啊匈奴啊来了，他们凶暴残忍、隔绝草原，使拓跋人再也听不到南方的消息；
直到匈奴人走了，拓跋人在首领诘汾的带领下向南迁徙，路上历经九难八阻，好不容易才到了阴山南北的匈奴故地；
力微首领英睿神武，他是诘汾首领和下凡的天女所生的儿子，人们都说“诘汾首领无妇家，力微首领无舅家”，他活了一百零四岁，他降服诸部，拥有控弦之士二十余万，拓跋人开始成为草原的霸主……
拓跋力微之后，由于拓跋部频繁与中原王朝接触，史籍中对于他们的记载日益增多。西晋末年，他们参与过中原的纷争，多次受司马腾、刘琨之邀派兵与刘渊、刘聪作战，并趁机将势力发展至陉岭以北的雁门和代郡。338年传至拓跋什翼犍时，他称代王，定都盛乐（内蒙古和林格尔县西北），拓跋鲜卑第一次建立了自己的政权。
后来石虎死后中原大乱，拓跋什翼犍便有乘机南侵之意，召集各部商议，各部大人却都表示反对，认为现在中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山头林立难以一劳永逸，拖久了反而会有危险。于是什翼犍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岂不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在王猛的辅佐下，苻坚大帝很快统一了北方，并于376年发三十万大军由行唐公苻洛率领，兵分数路直指代都而来。
此时什翼犍已经老病缠身，难以亲自御敌，只好先后派白部、独孤部和南部大人刘库仁去抵御秦兵，结果两战皆败，无奈只好率诸部北逃于阴山之北。这时草原帝国的弱点暴露无疑，那就是一旦统治核心发生动摇，其松散的社会权力结构使下层的叛乱极易发生。什翼犍一离开代都，原已降服的高车等杂种部落纷纷叛离，并在草原上四处寇掠，使什翼犍所部连日常放牧都难以进行，什翼犍只好又迁回了漠南。
在外有大军压境、内有诸部叛乱的情况下，血腥的自相残杀终于在拓跋家族内部爆发开来。
和许多草原部族相同，在统治权力的继承这个问题上早期的拓跋鲜卑并没有形成固定不变的规矩，时传兄弟，时传子侄，在其过程中也往往伴有争斗和杀戮。并且，由于拓跋部常常利用与其它的强大部落（如贺兰部、独孤部）联姻的方式来巩固统治，那些有外戚势力支持的后妃因此往往能在继承人的选立上发挥巨大影响。什翼犍自己的继位过程就是一例。当年排行老二的什翼犍在后赵朝廷当人质，他的哥哥代王翳槐病死后，几个部落大人杀掉了老三拓跋屈，想立老四拓跋孤为王，正是在母亲平文王后的干预下，拓跋孤才派人接回了什翼犍将王位让给了他。出于感激，什翼犍在即位后“分国之半”给了弟弟拓跋孤，但拓跋孤死后他就收回了这个权力而没有传给拓跋孤的儿子拓跋斤。而这又成为了新一轮动乱的导火索。
在什翼犍诸子当中，本来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是慕容后（慕容皝之女）所生的嫡长子拓跋寔，但这位世子早年因保护父亲免遭行刺而牺牲了性命，只留下了年轻貌美的世子妃贺氏和她肚子里的遗腹子。这位贺氏是贺兰部大人贺野干的女儿，生下孩子后她又被自己的公公什翼犍纳为了王妃（父死，儿子娶后母的收继婚在游牧部族中常见，儿子死了父亲娶儿媳妇的倒很少有），这一年那个遗腹子刚刚六岁，显然并不适合作为继承人。而什翼犍的其他儿子里，庶长子寔君久掌兵权，再加上慕容妃（另一个慕容部女子，非慕容皝之女）所生的窟咄等六子，谁都有可能接班。
当时秦军压境，什翼犍安排诸子轮流在帐外站岗宿卫，一时还没有轮到寔君。那个没有得到老爸权位的拓跋斤心怀怨恨，挑拨寔君说，大王想杀了你把王位传给慕容妃诸子，所以才叫他们拿着武器每天晚上在外面晃，找着机会就要对你下手了！寔君心眼直，到了晚上一看可不是么，我岂能束手待毙！就带着部众把几个弟弟杀了。一时间部众逃溃、国中大乱。秦军前锋得到消息，也乘势杀来。这时，很可能是出于自保的原因（怕被寔君所杀），王妃贺氏在自己娘家部众的支持下绑缚了有病在身的什翼犍，并以那个六岁的王孙的名义向秦军投降。代国就此灭亡。
国家虽然灭了，但善后却颇不容易。自来对付这些边疆游牧民族，中原王朝都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打不赢的时候不说了，除了和亲通市，就是修起长城；打得赢的时候更麻烦，一来不能把他们都杀光（就算真的杀光了，大草原深处也会马上出现新的强大部落），二来又不好把他们都迁到内地来管理（五胡乱华就是明证）。所以如何处理拓跋部的遗民让苻坚一时颇为踟躇。
根据苻坚对敌人宽大处理的一贯风格，他先是把包括什翼犍在内的拓跋王族迁到长安养了起来。不过那个杀死弟弟的寔君和教唆他造反的拓跋斤，则被向来重视以德治国的苻坚判了车裂之刑，而那个胆敢绑缚自己祖父的不孝王孙（其实是代母受过），也被流放到了巴蜀。
这个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年仅六岁即饱受亡国、流放之苦的孩童，名叫拓跋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