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群雄逐鹿（3）关东风云（下）

几年前慕容永将苻丕从并州击走后，已经将都城从河东的闻喜北迁到了上党的长子，与后燕隔太行相对峙。慕容永是慕容家旁支的后裔，与皇族关系疏远，甚至连个封爵都没有。当年前燕灭亡，他全家随着慕容暐一起被苻坚迁到了长安。一时落魄困窘，夫妻俩甚至在街头当起了小贩。谁知后来因缘际会，他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西燕一国之君。当皇帝可比当小贩滋润多了，所以即便长子穷山恶水，慕容永却毫无东归回老家之心。

此人为人如何史书无载，大概并非擅于收拢人心之辈。因为就在他称帝后不久，当初从长安城里逃奔西燕的慕容盛和慕容柔就有了再次出奔之心。慕容盛对慕容柔道：“主上（慕容垂）如今已龙飞幽冀，我慕容氏东西未一，你我处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以免日后遭不测之祸。”于是二人结伴东奔，回到了后燕。

一个是自己的小儿子，一个是嫡亲的皇孙。见二人劫后余生无恙归来，慕容垂十分高兴，为之大赦天下。不久，慕容永尽诛流寓西燕的慕容儁、慕容垂子孙、男女无遗的消息传来。慕容垂哀怒之余，问慕容盛西燕人情如何，可取与否。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朗声道：“西军扰扰，人有东归之志，陛下只须勤修仁政以待之。大军一临，彼必投戈而来，若孝子之归慈父也。”接着又画地为图，讲述西燕的山川形势，哪哪可屯重兵，哪哪是必经之路，条分缕析头头是道，直说得慕容垂喜上眉梢。他爱抚地摸了摸慕容盛的头，道：“当年曹操这么摸了一下他的孙子曹叡，就封他做侯。看来爷爷疼爱孙子，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于是就封慕容盛为长乐公。

393年冬，中山城（今河北定县，当初邺城久攻不下，慕容垂遂定都中山），慕容垂召集众将，商议攻取西燕之事。

许多将领都认为，现在并不是西伐的好时机，一来西燕内部没有什么变乱，二来我方连年征讨士卒疲弊；但范阳王慕容德却说，慕容永不除则民心不一，此战势在必行而且拖延不得。慕容垂支持弟弟的意见，道：“我虽然老了，但凭着肚子里这点压箱底儿的智谋，足以取此贼，终不能留着他累及后世子孙。”

当时的西燕，占据了几乎整个并州，虽然国力比后燕弱，但满打满算也有十万人马。而太行山山高路狭易守难攻，也是慕容垂必须要克服的问题。不过对进攻方来说，也并非没有好处。前面已经介绍过，太行山脉中的主要通道，是所谓的“八陉”。八条通道北起幽州南达轵关延袤千里，要想全部守得滴水不漏显然不太可能。所以，选择哪里做为突破口就成了问题的关键（对西燕来说就是在哪里重兵设防）。

十一月，慕容垂先是发中山步骑七万，兵分两路，北路由镇西将军慕容瓒率领，出井陉口进攻晋阳，其目的显然是要让晋阳自顾不暇难以救援长子；南路由征东将军平规率领，占据邺城西南的沙亭，以作为发动总攻的前哨。慕容永闻报，派尚书令刁云、车骑将军慕容钟帅众五万屯守潞川防备南路军。至此，双方各自落子，完成了开局。

次年二月，抵达邺城的慕容垂发司、冀、青、兖四州之兵，遣太原王慕容楷出滏口，辽西王慕容农出壶关，自己则统军出沙亭，也就是将南路军再次分为了三路。三路人马各居一陉，直指长子。这下慕容永慌了，三路一块儿来，哪个也不能不守，只好把大军拆开来分道拒守，同时聚粮草辎重于台壁，并命征东将军小逸豆归（西燕有两个逸豆归）、镇东将军王次多、右将军勒马驹三将领一万余人戍守。

然而让慕容永感到意外的是，足足等了一个多月，愣是什么动静也没有。三路通道哪一路也没见到半个敌军。这可怪了，慕容垂不是早扣了扳机么，难道他的子丨弹丨还在飞？不对，这里面一定有猫腻！派探马出去侦察，回报说山那边的慕容垂军一个月来寸步不动，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进兵的样子。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永越想越糊涂，越糊涂就越害怕，难道……难道对面的只是疑兵，慕容垂已经带着主力绕道从别处进军了！对，一定是这样！南边的轵关和太行陉道路宽阔，这老不死的一定绕到那儿去了！

想到这里，慕容永惊出一身冷汗。心说好险上了慕容垂的当，连忙调兵遣将，把原来分兵戍守的人马集合起来，除了守台壁的那一万人之外，全都调往了南方数百里外的轵关和太行陉。

翟钊要是没被慕容永杀掉，此情此景他一定感到十分熟悉。因为和灭翟钊一样，慕容垂又把慕容永当猴耍了一回。你以为我在西，我却偏偏在东，你以为我会绕远走大路，实际上老子哪儿也没去！

慕容永的大部队前脚刚调走，后脚慕容垂就发动了总攻。四月二十日，慕容垂率大军出滏口天井关，长驱而入，五月一日就包围了西燕屯聚辎重的台壁。

慕容永大呼上当，一边派太尉大逸豆归救台壁，一边急招大部队回来。慕容垂派平规出战，击破大逸豆归。台壁守军想突围，结果勒马驹被斩，王次多被生擒。而且果然如慕容盛所言，西燕人心不稳，尚书令刁云和车骑将军慕容钟都率部投降。

五月十六，慕容永集结召回的五万人马，与慕容垂在台壁南展开决战。事先慕容垂早已在战场旁的山涧中埋伏了千余骑兵。激战片刻后，后燕军诈败。慕容永大喜，全军追击，毫不迟疑地钻进了慕容垂的圈套。鼓声一响，伏兵四出前后夹击，西燕军大败，被斩八千余人。慕容永跑回了长子。

晋阳方面听说慕容永战败，守将弃城出逃，北路军兵不血刃卷甲入城。

长子的慕容永其实也想跑，这时一位大臣挺身而出说，当年石虎进攻棘城之时，太祖皇帝（慕容皝）就曾动摇过，但最后终于坚守不弃，这才成就了大燕基业（事见本书第5卷第5章）。您应该向太祖学习，一定要挺住！

慕容永一咬牙，当了一把爷们儿。同时派人火速向东晋和拓跋鲜卑求救。还真别说，两国都发来了救兵。然而慕容永想学慕容皝，他手下的将士却未必愿学慕舆根。救兵还没到，大逸豆归的部将就叛变打开了城门。

此时再想跑已经晚了。慕容永被俘斩，西燕就此灭亡。

同年十月，慕容垂乘胜略地青、兖，临海置戍而还。

起兵十一年后，慕容垂终于平定关东，恢复了旧时前燕的国土。

他派使者至龙城，向列位先帝的在天之灵告捷。

然而慕容垂绝不会想到，这片完整的国土只维持了不到三年。

因为，一个远比后秦和东晋更为可怕的对手已经在北方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