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群雄逐鹿（2）姚苌之死（上）

当时关中的局势，除了苻登在西，还有苻纂兄弟带着苻丕的余部屯据在北边的杏城，此外窦冲、杨定等也服从苻登的指挥，互相之间首尾呼应，一时间弄得姚苌顾此失彼、颇为狼狈。

起初长安将陷之时，前秦中垒将军徐嵩和屯骑校尉胡空，各聚众五千据险筑堡以自守；后来苻坚被害，两人向姚苌称臣，并迎回苻坚遗体以王礼将其安葬在两人寨堡之间。此刻听说苻登起兵，两人立刻遣使归顺，苻登命以天子之礼将苻坚重新安葬。不久，徐嵩的寨堡被后秦将军姚方成攻破，徐嵩被擒，他大骂道：“姚苌反贼，罪该万死！当年苻黄眉要杀他之时，是我家先帝救他于刀斧之下，位列将帅，恩宠至极。牛马犬羊尚知主人所养之恩，姚苌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弑君篡逆！你们这些羌贼连畜生都不如！快快杀我，让我早见先帝，取姚苌人头于地下！”

姚方成大怒，先斩断徐嵩的双手双脚，再斩断他的腰和脖颈，又把他的头涂上漆当尿壶；而其士卒被全部坑杀，妻子则被赏给了军士当奴隶。姚苌闻听此事，觉得光如此不足以泄愤，就派人把苻坚的尸身从坟墓里掘了出来，先狠抽一顿鞭子，再剥去衣服裹以荆棘，随便刨个坑埋了。

苻登知道后，大哭一场，带着他的食人部队翻越陇山直抵朝那（宁夏固原东南）。姚苌则据武都与之相峙。姚苌可比姚硕德能打，两人大大小小打了十几仗，互有胜负。最后两军都矢尽粮绝，姚苌退回了安定，苻登军则到新平境内去就食（看来人肉也不是顿顿都能吃得上啊）。期间苻登还恶心了姚苌一回，他把大部队留在胡空堡，自己带着一万多骑兵绕着姚苌的营地四面大哭，哀号之声响彻云霄，弄得姚苌心里要多晦气有多晦气，最后他干脆命令自己的士兵以毒攻毒，也大哭不止以示还击。于是在中国古代战争史上出现了极为荒诞的一幕：双方的士兵不打仗，而是对着哭，看谁哭得过谁。最后到底是先哭的苻登一方没了气力（哭也是相当费体力滴），撤军而回。

一来二去，姚苌屡战不利，他不禁暗暗怀疑，难道真的是苻坚的在天之灵在保佑苻登向自己复仇么？这种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姚苌居然在自己的军中也立起了苻坚的神像，向着神像跪拜祷告说，往年新平佛寺那档子事儿你不能怪我，当初我哥哥姚襄北渡黄河只不过是想狐死首丘回老家，你和苻黄眉却半道截击把我哥杀了，是我哥托梦给我叫替他报仇的，不是我的本意；你想苻登只不过是陛下您的远房亲戚，还想着要报仇，我给我哥报仇这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吧？再说了，当年你封我龙骧将军的时候怎么说的？不是叫我效法你以龙骧建业嘛！我现在不正是按照你的指示办事么？现在我给你立神像于此，让您魂灵有归，早晚供奉不缺，我的过错您就原谅了吧！

苻登率军来攻，听说此事后登上楼车对姚苌大呼：“自古以来，哪有弑君的臣子反立君主神像以求福报之事？弑君贼姚苌快快出来，你我二人阵前单挑，何必枉害无辜！”

这要是刘邦，定会抻出脖子回应：“吾宁斗智不斗力！”但姚苌啥也没说。这一来后秦军的士气更为消沉，不但仗打不赢，反而无缘无故一夕数惊，连姚苌派去行刺苻登的刺客也没有成功。大概觉得苻坚的鬼魂无论如何也不像要原谅自己的样子，神像留在军中反而不吉利，姚苌干脆把神像的头斩了下来给苻登送了过去。

不过虽然苻登有他的优势，但姚苌也有自己的强项。有一次打了胜仗，姚苌和部下们置酒高会，一些将领就说：“这事要是搁在魏武王（指姚襄）身上，不会让苻登闹到今天这地步，陛下您是太过于谨慎了。”

姚苌笑道：“我不如亡兄有四：他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令人望而生畏，一也；当十万之众，与天下争衡，望麾而进，前无横阵，二也；温古知今，讲论道艺，驾驭英雄，收罗俊异，三也；统帅大众，履险如夷，上下同心，人尽死力，四也。之所以能够建立功业号令群贤，我正是靠算略中有一片之长罢了。”于是群臣咸称万岁。

正如姚苌自己所言，他行军打仗精于算计，有足够的谨慎和耐心，极少打没把握的仗。所以虽然时有丧城失地临敌失利，但从来不曾伤筋动骨，常常是今天吃了败仗，明天就能赢回来。比如389年五月，由于与苻登连战皆败，为了扭转劣势，姚苌派中军将军姚崇前往大界偷袭苻登的粮草辎重，结果被苻登半路截击，俘斩两万五千余人；但三个月后姚苌亲率大军三万再次夜袭大界，终于得手，不但俘掠男女五万余口辎重无数，而且还杀了苻登的皇后和两个皇子，生擒名将数十，基本上端了苻登的老巢。

苻登和姚苌两人一刚一柔，一个拥有勇气、信念和坚韧的毅力，一个则富于谋略、耐心和对战机的洞察，一个能以报仇雪耻同仇敌忾鼓舞士卒斗志，一个擅用赏罚分明抚恤得体收揽三军之心。两人棋逢对手相持不下，这场仗一打就是五六年。

卷七群雄逐鹿（2）姚苌之死（下）

但时间一长，局面对苻登越来越不利起来。因为持久战归根到底拼的是人口和经济，八百里秦川姚苌占了十分之七八，而苻登拥有的地盘大多是偏远山区，同样的损耗对苻登来说恢复起来要比姚苌困难得多，况且天长日久下来，复仇之念在激起士兵斗志上面的效果也在日益减弱。此外还有一个不利因素是，利用战局相持不下的间隙，姚苌逐渐翦除了关中其它地方的反抗势力，尤其是杏城一战他以一千六百人大破魏褐飞三万之众，一举扫清了长安东北的寇乱，使苻登最后不得不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

眼瞅着形势越来越好，用不了多久即可剿灭苻登彻底平定关中，然而这时姚苌却病了。

病中，他昏昏沉沉，不辨昼夜，总觉得眼前似乎有鬼影幢幢；而这鬼披头散发，浑身被荆棘缠裹鲜血淋漓，俨然就是苻坚的模样！

苻登得知后大喜，他厉兵秣马来告苻坚神主，说太皇帝之灵今日既给姚苌降下灾祸，他一定活不长了，臣苻登将顺行天罚，迎回您老人家的梓宫。于是率军进逼安定，在九十里外扎营。

姚苌强支病体，亲自统兵迎敌。苻登离营逆击，姚苌却不待两军正面冲突，早就派了一支偏师绕到苻登后方去劫营。苻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听说敌人又要端他的老巢，急忙撤军回保。姚苌于是趁夜引军越过苻登营三十余里后驻扎。苻登夜不能寐枕戈待旦，准备明日与姚苌一决雌雄。可天亮后侦察兵回来禀告，说敌人的营地早已空无一人不知去向了。苻登大惊，叹道：“这到底是什么人呐！去令我不知，来令我不觉，说是要死了，忽然又复来，朕与此老羌同生于世，何其不幸！”于是退师而还。

我相信，如果身体允许，姚苌一定也愿意与苻登决一胜负而不是悄然引遁。但不幸的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回长安的路上，姚苌的病势越来越重。躺在颠簸的马车里，他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不知不觉仿佛又回到了戎马一生的战场。忽然间，只见苻坚率领数百鬼兵，杀气腾腾向自己扑来。姚苌大惧，急忙逃入皇宫，宫中将士上前护驾，慌乱之下却一矛戳中了姚苌的那话儿。众鬼兵拍手称庆，道：“正中命门。”上前拔矛，血流不止，足足一石有余。姚苌吓得从梦中惊醒，觉得胯下胀痛，低头一看，子孙根已经肿得像个紫茄子。御医上前诊治，以银针刺之，流血如注，和梦里一模一样。姚苌于是神智迷乱，嘴里发疯一般说着“臣苌，杀陛下者兄襄，非臣之罪”之类的言语，渐渐人事不省。

次日，姚苌崩于长安。时年六十四岁。

听说姚苌病死，太子姚兴即位，苻登十分高兴地说：“姚兴小儿，我将折杖而笞之！”于是留儿子苻崇守城，亲统全军倾巢而出。古往今来，轻敌向来是许多战争致败的主因。苻登怎么也没有想到，大风大浪自己都挺过来了，最后竟在阴沟里翻了船。394年四月，苻登大败于马嵬堡，士众奔溃，单马逃回。苻崇闻败，居然也弃城而走。苻登无处可归，只好逃入平凉马毛山，最后被后秦军击斩。

在抵抗了九年后，苻秦政权终于彻底覆亡。关中进入了后秦姚兴的时代。

姚兴虽然在军事才能上比不上乃父，但在治国上却是一把好手。他重视农业，厉行节俭，整顿吏治，提拔人才，使关中很快从战乱的动荡中恢复过来。随着国力日益强盛，他先后降服了陇西的乞伏乾归和河西走廊的南凉、北凉和西凉，并趁东晋衰微之机取得了洛阳、南乡一带，使后秦成为了疆土“南至汉川，东逾汝颍，西控西河，北守上郡”的强大政权。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姚兴极为推崇佛教，他迎来了著名高僧鸠摩罗什，并请其翻译佛典弘扬佛法。鸠摩罗什译经十三年，共翻译经文98部，425卷，其中包括《金刚经》、《妙法莲华经》、《维摩诘经》等至今仍在使用的经典，对中国文化影响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