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苻坚未必就对慕容垂没有怀疑之心，但想到此人护送自己北还确是赤胆忠心，如果他真的有为逆图谋，留在身边岂不更是祸害？（长安的鲜卑人也不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罢！于是苻坚就答应了。大臣权翼进谏，认为不可纵虎归山，但苻坚认为天子说话算话，不能自食其言。但他毕竟对慕容垂和关东局势不是完全放心，就派了李蛮、闵亮等率三千人马护送慕容垂，同时命骁骑将军石越率精卒三千戍邺城，骠骑将军张蚝率羽林五千戍并州，镇军将军毛当率众四千戍守洛阳，再加上南征前已奉命镇守三地的宗王的军队，差不多可以指望关东的局势不发生大的动荡。

于是，慕容垂上路了。

卷六大秦帝国（16）帝国崩坍（下）

于是，慕容垂上路了。而这时，像当年投奔苻坚一样，他的身边只有几个家属和朋友。轻轻的他走了，正如他轻轻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点军队。但慕容垂这一去，带来的势必是一个帝国的解体，和另一个帝国的诞生。

不久，慕容垂一行来到了黄河边。河水滔滔东流，逝者如斯，这一晃离开故土已经十四年了。此时的慕容垂已是鬓发斑白，他生命中最灿烂的年华早已逝去，留给他的只有一颗在无情的政治斗争中越来越冰冷的心。如今他就要渡过河去，用这副衰老之身和不多的余年去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弥补过去的遗憾，实现未了的心愿！

所幸的是，心中的思绪并没有使慕容垂放松对周边的警惕。他很快就发现，河桥旁的货仓里隐约有寒光闪现，似乎设有埋伏。原来，权翼不甘心苻坚放走慕容垂，偷偷派了一些死士藏在此处，准备趁慕容垂过桥之时将其刺杀。却不料慕容垂已窥破这一机关，命手下程同穿上自己的衣服和仆从过桥，自己则带着家人从另一处结草筏过了河。（而程同靠着马快，最终也顺利逃脱。）

十二月，慕容垂终于顺利抵达了邺城。镇守此地的长乐公苻丕（苻坚长子）起先听说慕容垂来了，也怀疑他没安好心，想先杀了他，但身边人说慕容垂现在还没有要造反的真凭实据，就这么杀了恐怕不合适，还是先观察一段，然后向皇上请示请示再说吧。于是苻丕就安排慕容垂在城西的馆驿住了下来。

而这时的苻坚，也已经回到了长安。进城前他先是放声大哭，祭奠死去的弟弟苻融和将士，入城后又至太庙向祖先告罪，继而抚恤三军，大赦天下。苻坚明白，此次惨败已经动摇了国本，此时自己能做的，唯有收拾人心以安天下。

然而仅凭抚恤金和赦免令是不会让世界和平的。苻坚刚回到长安没有几天，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不过最先扯旗造反的却不是关东，而是陇西。

前面我已经介绍过，魏晋时的鲜卑族大体分为东部、北部、西部三大群落，慕容氏、宇文氏、段氏属东部鲜卑，拓跋氏属北部鲜卑，而西部鲜卑的大姓则是秃发氏和乞伏氏。魏晋初年，两部都居于阴山一带，此后逐渐沿贺兰山南下，至十六国时期，秃发氏已迁入河西，而乞伏氏则盘踞于陇右。之后前秦一统北方，两部自然也成了苻坚治下的臣民。不过，两部也各有自己乘时而动的枭雄人物，苻坚淝水战败的消息刚一传来，乞伏鲜卑的头领乞伏国仁就按捺不住先当了第一只出头鸟，他对周边的部落连打带拉，很快就聚集了十几万人马。然而陇西毕竟地方偏僻人口稀少，在历史上从来也没有起到过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乞伏国仁这只鸟虽然抢了第一，却没有马上招来飞翔的子丨弹丨。对苻坚来说，真正要命的地方还是在关东。

继乞伏国仁之后的第二只鸟是丁零人翟斌。丁零这个古老民族，本来游牧于贝加尔湖一带，跟中国八竿子打不着，可后来匈奴人在汉朝的打击下降的降跑的跑，丁零人也就慢慢向南迁徙，逐渐被卷入了中原王朝的政治漩涡中。十六国前期，丁零人主要居住于中山（河北定县）一带，苻坚灭前燕，又将一部分迁到了中原腹地的新安、渑池附近，此时造反的翟斌就是这一带的丁零人。苻坚的败军刚经由此地回归长安，翟斌就带着部众反了，没几日就聚拢了数千人，气势汹汹要去攻打洛阳。

苻坚闻报，一纸敕书发到了苻丕手里，命他遣慕容垂统军前往平叛。对于这道命令，我实在不知道苻坚到底是真的信任慕容垂还是有别的想法。与苻丕同镇邺城的骁骑将军石越就认为，眼前正是民心易乱之时，慕容垂有龙虎之志，这时再给他兵权，不是如虎添翼么！苻丕想了想，说慕容垂虽然很有嫌疑，但眼下敕书在此，又不能杀了他，留在身边反而是肘腋之害，还不如派他出去（跟他老爹一个思维模式）；况且翟斌这种凶悖之徒，肯定不甘心居于慕容垂之下，等他们二虎相争斗个两败俱伤，我们再来个卞庄刺虎不就齐了？

于是苻丕给了慕容垂两千老弱残兵和破旧兵甲，又派心腹苻飞龙带一千氐族骑兵当副手对他加以监视。临行前慕容垂请求入城参拜宗庙，苻丕没允许，慕容垂干脆微服入城私自拜庙，结果守卫宗庙的小吏愣是不让他进去。慕容垂大怒，老夫先忍慕容儁、慕容评，后忍王猛、苻丕，如今一个看大门的竟然都来刁难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慕容垂一时冲动，挥剑斩了门吏，扬长而去。

都说冲动是魔鬼，慕容垂这冲冠一怒，险些坏了大事。石越据此认为他反状已露，劝苻丕立刻下手除之。好在苻丕终究目光短浅，又有妇人之仁，觉得淝水之败慕容垂护卫乘舆有功，没有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