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淮淝战役的第二阶段“洛涧之战”结束，梁成部全军覆没，东晋大胜，并且控制了淮河，硖石之围也应迎刃而解。秦军只能阻淝水固守寿阳，攻守之势忽然逆转了过来。

卷六大秦帝国（15）战淝水（下）

苻坚登上城楼，终于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他想要征服的军队。

对岸的八万晋军正在井然有序的调动，他们号令鲜明阵容严整，俨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威武之师；水面上狭长的艨艟斗舰正来往巡弋，山脚下一排排营帐次第相连；寒风起处，八公山上草木摇曳，依稀有千军万马隐藏其中……

苻坚倒抽一口冷气，心里吃惊不小。他回头望着苻融，道：“这是劲敌啊，怎么能说是弱旅呢！”兄弟俩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苻坚一筹莫展之际，谢石谢玄给他送来了好消息。一封文辞优美书法挺秀的信递入了寿阳城，信中言道：“君远来我境，而置阵逼水，此持久之计也，岂欲战者乎？若移阵少退，令将士得周旋，吾与诸君缓辔而观之，不亦乐乎？”你不是要灭我们吗，堵着河岸自守算怎么回事呀！还是往后退退，腾个地方出来，让双方军队摆开了PK，咱们骑在马上悠然观战，那该有多爽啊！

从这封战书可以看出，谢石、谢玄是想速战速决，以免前秦后方的大军及时赶到夜长梦多。但张蚝军逼水列阵，晋军不好过河。况且这一次面对的二十多万秦军，要想像洛涧之战那样再搞一次强渡恐怕不太现实。于是他们才写了这样一封信。

前秦阵营对此进行了讨论。许多将领认为，我众彼寡，阻淝水为固让晋军过不来，可保万全，不应该答应二谢的要求。但苻坚的意见相反，他认为这恰恰是一次毕其功于一役的好机会，待晋军过河过到一半之时，用铁骑十万迎面冲杀，定可大获全胜！苻融对此也表示同意。

平心而论，这确实是一个实用而合理的战术。晋军下船登岸、阵脚还没扎住的时候若遇上大批骑兵的正面冲杀，取胜的机会微乎其微。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谢石谢玄难道不知道秦军很可能会采用这种战术吗？如果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提此建议送上门去让秦军宰割？

答案就在秦军的队伍里。

历史没有记载这一天的确切日期。只知道那是十一月的某一天，天气应该很冷，河水应该很凉，也许还刮着不小的西北风。骑着高头大马的指挥官苻融下了一道命令：全军后退，在河岸边腾出战场！

我不知道这道命令是如何下达到全军的，我也不知道这二十多万人马是如何执行这命令的。唯一知道的是，临敌退却对一支军队的战术纪律、心理素质和指挥系统来说都是极为困难的挑战，何况这是一支庞大而混杂的、由不同民族组成的、被强迫征发而来的军队，何况这支军队不久前刚吃过败仗士气不振，何况这是在全军通讯除了旌旗金鼓之外只能靠吼的古代！

于是在整个军队开始移动后不久，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最初只是某些士兵的脚步迈得大了点，因为他们不知道河岸旁到底发生了什么，庞大的人群遮蔽了他的视线，嘈杂的声音弄懵了他的耳朵，四周的人和自己一样脸上露出狐疑惶惑的表情，于是他想起了前两天从洛涧逃回的伤兵的痛苦呻吟，想起了家里的妻儿老小和一亩三分地，他的步子下意识地越迈越大越走越快……“秦兵败了！”身边不知从哪儿传来这么一句话，像一声霹雳震得他心慌不已，于是在接连传来的“秦兵败了”的呼喊声里，他从疾走变成了狂奔，为跑得更快还丢掉了武器和甲胄。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身边的人都在逃跑；他不敢回头，他不知道身后的脚步声到底是战友还是敌人；好像有惨叫声响起，鬼才他妈的在乎他们是死是伤！跑！快跑！！玩命跑！！！离河岸越远越好！跑回关中老家才好！

于是，混乱变成了恐慌，退却变成了溃败，战争变成了赛跑！

对岸的谢石、谢玄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立刻急令渡河进击。八千北府兵迅速乘舟登岸，追上去砍杀落在后面的秦兵。

正在指挥退军的苻融傻了，他纵马掠阵，想制止军队的溃败，却不幸被乱军冲倒，成了晋兵的刀下之鬼。

军后观战的苻坚也傻了，溃兵如潮水般涌来，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在亲兵的护持下弃车乘马，扬鞭狂奔，成为了溃败大潮中的一员。

苻坚并没有注意到，在万千溃兵当中，有一人逆着人潮跑向了晋军。此人正是朱序，方才在军中大呼“秦兵败了”的人就是他。我们有理由相信，朱序是带着特殊使命回到秦营的。

此役，晋军一直追击到三十里外的青冈方回。被自己人踩踏而死的秦兵尸体塞川蔽野，溃逃的人如惊弓之鸟，闻风声鹤唳，皆以为追兵将至，草行露宿，昼夜不敢休息，冻饿而死者十之七、八。

二十万大军刚才还在河岸边黑压压一片，转眼间如风吹云散，只留下了狼藉遍地的尸体、甲仗和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