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脸色阴沉,说你也跟我不同心,我还能指望谁呢!
苻融眼泪都下来了,道:“臣之愚见陛下可以不听,但王景略临终之时的遗言,难道陛下也忘记了吗?”
苻坚当然不会忘。然而此时若王猛仍在,他也未必能使苻坚回心转意。如果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王猛的责任和使命,那么在苻坚的心里,混一宇内平定天下就是他的责任和使命。这些年来,一统天下的政治理想始终煎熬着他的内心。作为一个出身少数民族的帝王,苻坚知道,自己不论如何推行礼制崇尚儒学,在许多汉族人的眼里,自己仍然是一个夷狄,前秦也是不具合法统治权的篡逆。惟有灭掉代表华夏正统的东晋统一全国,才能真正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的千古一帝!
理解了这点,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平常从谏如流的明主苻坚,在南征东晋这个问题上完全无视群臣、弟弟、宠妃、太子等几乎身边所有人的反对意见,表现得如此刚愎自用不可理喻。
在这一点上,苻坚和你我一样。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这片叶子,就是我们的理想。
为此理想,即便整个世界都与我为敌,又能怎么样呢?
虽千万人,吾往矣!
卷六大秦帝国(13)被低估的对手(上)
公元383年八月的中国大地,出现了一幅亘古未见的壮绝景象:在西起巴蜀、东至幽冀的万余里广阔土地上,九十万大军正在调动集结,从长安出发的队伍前后千里,旗鼓相望;主力部队已经抵达了淮北前线的项城,凉州之兵才刚刚开到咸阳,幽冀之兵刚到彭城,而巴蜀汉中的水军还在顺流而下的中途;在黄河、汉水、颖水等水系的河道上,到处是向前线运送粮草的船队,黑压压密匝匝的船篷几乎遮蔽了水面。
这就是南征的前秦大军!
在这支浩浩荡荡望不到头的大军的前部,是三万骑气宇轩昂盔甲闪亮的羽林郎,在羽林郎队伍的中心,则是由六匹雪白的骏马拉着的金根大辂云母车,在云母车里,坐着心雄万夫意气风发的大秦天王——苻坚。
苻坚的队伍是八月初八自长安出发的。一共是戍卒六十余万,骑兵二十七万。临行前,满朝文武亲贵都劝阻苻坚不必御驾亲征,在劝阻无效的情况下甚至撺掇了苻坚最宠幸的高僧释道安、最宠幸的妃子张夫人、最宠幸的小儿子苻诜来软磨硬泡,但苻坚就是铁了心一意孤行,仿佛一定要用实际行动证明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让苻坚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并非所有人都和自己唱反调,除了秘书监朱肜,起码还有两个有眼光的人支持自己。
然而不幸的是,这两个人一个叫做慕容垂,另一个叫做姚苌。
当苻坚被朝臣反对的声浪弄得心烦意乱时,慕容垂却说,以陛下的英明神武和我大秦的百万虎狼之师,灭掉晋室必如摧枯拉朽,当年晋武帝兴兵灭吴,满朝文武里支持他的也不过张华、杜预两三人而已,若他听从众臣之言,哪还有后来晋朝的一统天下?陛下圣心独断即可,别人的意见不必在意。
那时苻坚听了这话,十分高兴,还赏了慕容垂锦帛五百匹。临行前,慕容恪的两个儿子慕容楷、慕容绍一起来找慕容垂,认为此次出征正是兴复大燕的好机会。慕容垂至此终于不再遮掩自己的心意,并要求两位侄子助自己一臂之力。
而姚苌因为支持苻坚亲征,也被他授予了龙骧将军的名号。苻坚还说,当年朕就是以龙骧将军之名号建立大业的,现在把它授给你,你可要努力喔!当时左将军窦冲在场,道:“天子无戏言,此语不祥!”苻坚立刻明白了其中蕴含的意味,但话已出口,却也不便收回。
此刻,慕容垂和姚苌各自统领着自己的部众,正行进在南征的队伍里。
九月,征南大将军阳平公苻融统领着张蚝、慕容垂、慕容暐等前锋部队共二十五万先期抵达了颖口。烟波浩淼的淮河对面,已经可以望见东晋的土地。
自从公元317年琅琊王司马睿于中原沦亡之际称帝于建康之后,东晋政权已经维系了六十六个年头。这六十六年当中,从最初的危机四伏到“王与马共天下”,再到王敦、苏峻的乱事相承,司马氏政权数次危如累卵,又数次转危为安,并在皇族、外戚与士族的一次次政争与妥协中最终形成了司马氏与王、庾、桓、谢等世家大族共治的门阀政治格局。
庾亮死后,桓温迅速崛起,以长江上游的荆州为根据地,通过三次北伐提升了威望,解决了自己的政治对手,终于在371年入朝执政,并废掉司马奕(海西公),另立司马昱为帝(简文帝),实现了“祭由司马,政由桓氏”的局面。
然而桓温与苻坚不同,虽然他曾声称不惜“遗臭万年”,但从其每一次行事来看,他却是一个谨慎的现实主义者。以桓温当时的实力,凭恃武力移革晋鼎自立为帝并非不可能,但那却势必带来士族阶层的自相残杀和江左政权的持续动荡,而一个破碎而动荡的江东是无法与北方胡族的铁骑相对抗的。桓温深深地明白这一点。因而他不得不压制自己的欲望,未能染指帝位,最后郁郁而终。
桓温死后,影响东晋朝局的人物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桓温的弟弟桓冲,另一个则是与王猛齐名的风流宰相——谢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