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大秦帝国（12）虽千万人吾往矣（上）

建元十一年初秋，苻坚治国平天下的圣王理想遭遇到了严重打击：

王猛病逝了!

多年的呕心沥血日夜操劳无声无息的烧灼着他的生命，当前秦一步步地走向繁荣和鼎盛的时候，他的生命之泉也一滴滴地流走、枯涸。

王猛是累死的！

他既是百官之首协理万机的丞相，又是处理中书、尚书二省全国政务的最高长官；他既担任京畿地区的卫戍司令和全国最高的军事统帅，又担任皇帝的高级顾问、太子的资深老师。这种种重大职责加之于身，一肩担负整个帝国，实在是过于沉重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职责如此繁重，以伊尹、姜尚、萧何、邓禹之贤能，尚不能兼，何况我王猛呢！

然而当苻坚对他说道，我正要统一四海，除了你我无可信任的时候，王猛还是义不容辞的挑起了这副能将任何人压垮的重担。

因为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责任。

王猛染病之后，苻坚亲自为他到南北郊庙向上天祈祷，还分遣侍臣去全国各地的山川河岳向神灵求告。病情稍有好转迹象，苻坚便为此赦免国中殊死以下的罪犯。病榻之上的王猛得知后，上疏言道：“没想到陛下竟以微臣之命而亏天地之德，自天地开辟已来，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啊。臣听说回报恩德的最好方式就是尽情直言，现在，就让我用即将完结的生命，向陛下最后再尽一点点忠诚吧！陛下自即位以来，丰功伟业震动八方，声望教化照耀天下，九州百郡十有其七，平燕定蜀易如反掌。但自古以来，创业不易，守业犹难，所以古代的圣王们，时常怀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的心境。臣盼望陛下能够追随前代的圣王，善始而又善终，如此则天下大幸。”

苻坚见到王猛的上疏，十分悲痛。他亲自来到王猛的府第，探视他的病情。

君臣二人执手相顾，泪水无声滑落。

将近二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们都老了！

不，陛下正春秋鼎盛，还有很多大事等着你去做。

能有你这样的臣下，是上天对朕的恩赐。

能辅佐您这样的明主，是臣一辈子的幸事。

今后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眼下四海已定，唯有晋室尚在。虽然其僻居江南，但他们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死之后，愿陛下勿以晋国为图；鲜卑和羌人是我们的仇敌，迟早要成为祸患，陛下宜慢慢将其诛除，以保我大秦江山永固……

说完这句话，王猛闭上了眼睛。那一刻，苻坚的心也被抽空了。

他伏床大哭，久久不去。

难道老天真的不愿让我一统六合吗？不然，他为什么这么早就夺走了我的景略啊！

王猛，北海人，三十三岁出山辅佐苻坚，四十六岁统兵灭燕，四十八岁为丞相，五十一岁病逝。

他的葬礼依照汉大将军霍光的高规格举行，苻坚亲自参加，入殓之时又多次恸哭。文武百官为之辍朝三日，长安的街巷里充满了百姓的哭声。

如今，王猛的墓冢还静静地躺在陕西省华阴市西南的山麓下。当年他就是从华阴出山，辅佐雄主苻坚统一了北方，而后魂归于此，也算一个圆满的归宿了。

两百多年前，清朝大才子袁枚路经此处，有感而发，曾留有这样一首诗：

渭南高冢象祈连，诸葛能支蜀几年?

一代君臣鱼得水，三秦宫殿鸟啼烟。

山河割据人才贵，华夏兴亡历数偏。

不叹沧桑叹遭际，为君流泪古碑前。

后世常将诸葛亮与王猛并提，视之为古之贤相。就贡献而言，如果没有诸葛亮，刘备很可能根本建立不了蜀汉政权，而自从诸葛亮去世，蜀汉也就一天天衰亡下去；对于前秦来说，如果没有王猛的经营，它绝不会如此迅速的强盛起来并一统北方，而王猛的死给前秦带来的不利影响，也很快开始显现出来。

王猛去世后第二年春天，苻坚在一封诏书中说道，当初丞相在日，我常常觉得帝王很容易当，而丞相离世才不过半载，我却操劳得头发都半白了！如今天下既无丞相，政事教化难免陷于停滞沦废，朕将分遣侍臣周巡郡县，以问民间疾苦。

在古代中国这个人治社会里，高层统治者的才能如何往往对一国兴衰影响极大，而正如前燕失去了慕容恪一样，王猛之死带给前秦的影响也是方方面面的，而绝不仅仅只是“政教沦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