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大秦帝国（4）独眼暴君（上）

苻生，字长生，是苻健的第三子。很小的时候，他即一目失明。在之后的成长过程中，这一身体上的缺陷导致的自卑如同附骨之蛆，始终腐蚀着幼年苻生敏感而孤独的内心。可以想像，苻生的童年过得并不快乐，他的兄弟们一定没少嘲笑他的瞎眼，隔壁的小屁孩们也许还曾围着他高唱自编的“独眼龙之歌”，甚至有一次祖父苻洪也拿他的缺陷开玩笑，道：“我听说你哭的时候只有一只眼睛流泪，是不是真的呀？”

谁也没料到听了这句话，当时年仅七岁的苻生竟发狂一般，拔出佩刀在自己身上乱刺，吼道：“这就是我的眼泪！”苻洪大惊，拿鞭子狠狠抽他，然而苻生却仍出语顶撞，说我生来不怕刀槊、却不耐鞭打，言下之意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抽几鞭子算得了什么？老苻洪气得胡子乱抖，发狠道：“你今后再这样顽劣不改，我就把你贬作奴隶！”

“是么？那我可远远比不上石勒了！”苻生翻着他那唯一的白眼，满不在乎地说道。

那时苻洪还在后赵石虎手下为官，小儿苻生张嘴直呼石勒之名，毫不顾忌先君名讳，显然不把君臣名份当回事，他如此放肆地顶撞爷爷苻洪，更无长幼之序。所以苻洪对苻健说道，你这个逆子狂悖无伦，应该趁早杀掉，免得他长大了作出更大逆不道的事。苻健秉承父命，就想杀了苻生，但他的弟弟苻雄却劝阻说，小孩不懂事，长大了自然会改，何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杀了他呢？于是苻生总算保住了小命。

现代心理学认为，极度自卑而又封闭的心灵容易导致暴力倾向和攻击行为（想想马加爵），上述事例已经显示出，小小年纪的苻生已经人格扭曲心理变态。虽然在父辈权威的压制下，身体和心灵都不健全的苻生还没有造成什么大的祸害，但这种压制只能让他的性格走向更加封闭和偏执。

不过，正如许多残疾人反而在各个领域取得了超越常人的成功一样。瞎了一只眼对苻生来说也并非全是坏事。自卑除了导致攻击，也能促使人去努力追求卓越，以弥补自身的不足、证明自己的强大。这一点可以解释，为什么成年后的苻生强壮如同魔兽，力气比虎豹还大，跑得比野马还快，骑射武艺冠绝三军。

终于，抵御桓温时立下的卓越战功和太子苻苌的死让独眼龙苻生成为了继承皇位的热门人选。更为讽刺的是，让苻健下定决心立苻生为太子的谶文是“三羊五眼”，长久以来一直带给苻生无限痛苦的瞎眼，却最终让他登上了至尊无上的帝位。

公元355年六月十五日，在对苻生交待了后事和留下了辅政八大臣之后，苻健去世。独目帝王苻生成为了前秦帝国新的主人。

甫一登基，除了大赦天下之外，苻生还干了一件事，就是改元为寿光。但是按当时的规矩，为了表示对先皇的尊重，新皇登基之年仍应奉行先帝的年号，改元则通常在第二年的正月才实行。所以听说苻生当年就要改元，大臣们都上奏表示异议，认为这于礼制不合。

但大臣们并不明白，这位新皇七岁的时候就不把爷爷苻洪放在眼里，如今什么狗屁礼制他才不在乎呢！被长辈压制了二十多年，如今苻生要的就是随心所欲，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于是苻生传旨下去，看是哪个兔崽子带头上的提案。一查查到了辅政八大臣之一的右仆射段纯，二话不说，拉出去就是一声喀嚓。

当段纯的人头滚落在地，苻生一定觉得心生快意。在战场上挥舞大刀砍杀人头靠得是力气，如今却只需动动嘴唇，齿缝间蹦出一个“杀”字来，不听话之人即身首分离。

这就是权力。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权力！

从此，苻生压抑了二十年的变态心理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把自己化作降临人间的死神，以鲜血为美酒，以骨肉为佳肴，在一个个生命的战栗、恐惧、绝望、撕裂、哀号与毁灭中歌舞狂欢，寻找易逝的快感与存在的意义。

卷六大秦帝国（4）独眼暴君（下）

从史书的记载来看，苻生在位的两年里，基本上除了杀人，什么事都没干。而在这唯一值得称道的“政绩”上，他的信条是杀人不分左右、砍头不分先后，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性别、什么年纪，屠刀之下人人平等童叟无欺。

他杀辅政大臣。

从右仆射段纯开始，先帝苻健留下的辅政八大臣一个不剩，相继成为苻生的刀下鬼。你不是留下遗嘱说不听话的大臣可以逐个铲除嘛，那我还客气什么？九月，杀太傅毛贵、尚书令梁楞、左仆射梁安；十二月，杀丞相雷弱儿及其九子七十二孙；次年正月杀司空王堕、尚书令辛牢；357年五月杀太师鱼遵及其七子十孙。

他杀自己的医生。

一次苻生晚上吃多了大枣，第二天一早就闹了病（枣吃太多伤脾，《本草纲目》曰“多食令人寒热”）。太医令程延前来诊治，望闻问切一番后说道：“陛下没别的病，就是吃了太多的枣。”结果苻生大怒，说你他妈的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我吃了枣？拉出去砍了！

他杀自己的舅舅。

左光禄大夫强平是苻生母亲强氏的亲弟弟，由于向他劝谏应爱民缓刑，触怒了这位活阎王，被苻生下令凿穿天灵盖杀死。太后强氏不久也忧恨而卒。

他杀自己的老婆。

有善占星的大臣向苻生进言，说星相显示，“不出三年，国有大丧”，希望苻生能奉行德政来消解灾祸。哪知道苻生有自己的破解之道，说皇后和我并临天下，她死了就是大丧，灾祸就落不到我身上了嘛！于是就杀了皇后梁氏。

他杀素不相识的路人。

寿光二年十月，苻生从长安出游，路上遇到有兄妹同行的行人，苻生就下令逼哥哥强奸妹妹。二人不从，苻生怒而杀之。

他杀莫须有的情敌。

一次苻生和宠妃在楼上看风景，形貌俊美的尚书仆射贾玄石正巧从楼下的院子里走过。宠妃无意中问了一句此是何人，苻生便以为宠妃想和他发生不正当关系，立刻杀了贾玄石。

与秦始皇、隋炀帝、石虎、孙皓等历史上著名的暴君相比，苻生除了在杀人范围上无限扩大之外，在杀人的目的和手段上也开拓创新不同凡响，缔造了暴君杀人的新境界。

触怒他的人要杀！

自己既是一目残疾，苻生尤忌讳“不足、不具、少、无、缺、伤、残、毁、偏、只”等言语，无意中说了这些冒犯之词而死的不可胜数。有一次一个太医正在配药，苻生问配药的比例是多少，这个倒霉的家伙脑袋不灵光，随口说药材虽稍有“不具”亦可堪用。此话一入苻生之耳，便成了讥讽他眼目“不具”的忌讳之语。结果这个太医被苻生将双眼挖出，然后斩首。

顺从他的人也要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