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韬于是命人将房梁增至十丈。石宣得知后就更加恼怒了。不过这次他没有再带人上门拆房，而是决定由根本入手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那就是——杀了石韬。

当时石宣的身边豢养了一些力气大会武功的人，称之为“力士”。这些人平常陪主人斗鸡走马、摔跤扛鼎，到了非常时期也可以用作刺客和“死士”。当年信陵君击杀晋鄙救赵、张良在博浪沙行刺秦始皇都曾用过力士。现在，石宣也准备叫这些武夫替自己卖命了。他对力士杨柸、牟成、赵生等说道，你们要能杀了石韬，等我登基坐殿后，我就把石韬的封地都赏给你们！石韬一死，皇上肯定会亲自来吊丧，我们趁机行动，大事可成！

杨柸等表示同意。就这样，石宣制定了先杀弟弟、再杀老爸的夺权计划。

不过计议虽定，可石宣心里还是不踏实。因为邺都里还住着一个能掐会算神通广大的老和尚。万一佛图澄预料到了自己的计划，回头告诉了别人，岂不是很糟糕？

于是石宣来到佛寺，想探一下佛图澄的口风。

两人相坐无言。这时，佛塔上的一个铃铛响了起来。石宣紧张地望着佛图澄，知道他一定能从铃音中辨识出什么。

果然，佛图澄对他开了口：“殿下可解铃音否？铃音说，胡子洛度。”洛度，据魏晋史大家周一良先生的解释，是“落拓”、“落魄”的意思。石宣本来就心里有鬼，闻言脸上立刻变了颜色，倾身向前逼问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的脸上飘过一丝苦笑，道：“老胡我本已遁入空门，本该隐居山林潜心修道。如今却常处庙堂之中，重茵美服，与官宦无二。这难道不是一种落拓吗？”

佛图澄的意思，“胡子洛度”说得乃是自己而不是石宣。石宣虽然将信将疑，却也无话可说，不久悻悻而去。

谁知送走了石宣，石韬又来了。

这次铃铛倒没响。佛图澄只是呆呆地注视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石韬被老和尚澄澈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发毛，就问你老盯着我看什么。

佛图澄说，我只是闻到你身上有一股血腥味儿，所以才盯着看。

石韬忙低头查看，没发现衣服上哪里沾有血迹。心中纳闷，微有不快。终究也回去了。

望着石韬远去的背影，佛图澄心内暗暗叹息。他们兄弟相图，各怀鬼胎，老和尚岂能不知？可是即便说出真相，又能怎么样呢？冤仇已成，业报将到。老和尚我欲言难言，欲忍难忍，只好打打哑谜，看听者的造化了。

八月的一个夜晚，石韬在城东的东明观内大宴僚属。天空一轮皓月，面前宾客云集，耳闻丝竹之声，舌品美酒佳肴。酒酣耳热之际，石韬却忽然感伤起来。前几日天相突变，素解天文的石韬从中就已体味到了一种不祥之兆，再联想到佛图澄那天对自己说过的话，石韬的心里似乎已经敏感地觉察到了什么。他举起酒杯，长叹道：“人生无常，离别易而相会难。喝了这一杯，不知何时才能再相会。诸位请开怀为我畅饮，不醉不归！”

如果活着而不快乐，那荣华富贵又有何用？功名权位又有何用？身为帝王又有何用？所有这一切，还不如一杯烈酒，更能让烦恼走开。

当夜，酩酊大醉的石韬宿于一间佛精舍。夜半，杨柸等力士缘梯而入，杀石韬于醉梦之中。

卷四邺中风云（5）灾星（上）

第二天一大早，掩盖不住心中狂喜的石宣就抢先向石虎奏报了弟弟的死讯。石虎得知，悲惊交集，竟然背过气去，良久才苏醒过来。

悲恸的石虎想出宫前去临丧，却被司空李农所阻。李农说，杀害石韬的凶手是谁还不清楚，很可能就在京城之中，如今非常时期，陛下不宜亲出。石虎于是作罢，宣布戒严，就在太武殿中举哀。

这一来，石宣想趁石虎临丧的机会弑父的计划便告流产。不过，能够铲除石韬这个心腹之患，石宣还是很高兴。他亲往吊祭，不但不哭，反而呵呵笑个不停；又让手下揭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细细地观赏了一番石韬肠穿肚烂的惨状，方得意洋洋地大笑而去。

他的这一举动被石虎得知。

冷静下来的石虎开始怀疑，正是石宣这个亲哥哥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他把石宣诳进宫，软禁了起来。还没等他开始审讯，就有人告发了凶手。

原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在石韬被刺杀的当夜，一个叫史科的人投宿在了力士杨柸家。杨柸带着几个共犯回家后，所说的话都被史科偷听了去。没等被人发觉，史科就翻墙溜之大吉，来向官府告发了。

石虎得报，立刻派兵捉拿杨柸、牟成、赵生等人。结果杨柸、牟成跑得快，只拿到了赵生一个。而且这家伙一审就招，将石宣等全都供了出来。

得知全部情由的石虎悲愤至极。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石邃之后，自己又养出了石宣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孽子！

毋庸置疑，这件事对石虎的刺激是巨大的。因为这不仅仅是“不孝”或“大逆”的问题，而是对他刚愎自尊的一次无情伤害、对他帝王权力的一次无形否定，也同时宣告了他“抱子弄孙、日以为乐”梦想的彻底破碎。

所以，石虎选择了用常人绝难想像的残忍方式来宣泄他无边的愤怒、悲痛和报复。

他将石宣囚禁在仓库之中，用铁环贯穿他的下巴将其锁住，让他像猪狗一样吃槽食，又取来杀害石韬的刀剑，让他舔舐上边的凝血。石宣的阵阵哀嚎回荡在整个邺宫之中。

慈悲在心的佛图澄来找石虎，对他说道：“石宣和石韬皆是陛下之子。如今石韬已死，为此再杀了石宣，是祸上加祸啊。陛下若能宽恕石宣，则国祚尚可延续六十余年；陛下若一定要杀了他，他将化作天上的扫帚星，来下扫邺宫啊！”

但石虎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决定，要让石宣为杀死石韬付出十倍的代价！

在邺城北郊，一座高耸的火刑柱被竖了起来。

柱底积满了柴薪。柱顶置有辘轳。柱旁靠着梯子。

这里将是处死石宣的刑场。

石虎和后妃百官数千人登上了高台，默默地等待着。

石韬生前最为宠幸的太监郝稚和刘霸牵着锁链，将石宣带至刑场。

秋风起，天地间一片肃杀。

行刑开始了。

郝稚、刘霸先是拔光了石宣的头发、抽掉了他的舌头，继而将面目全非的石宣牵上了梯子。接着，郝稚用绳子穿过石宣下巴上的铁环，像吊起一只待宰的狗一样将他吊在了柱子上。而刘霸则拿起刀来，比照石韬所受的伤，将石宣的手脚一一砍断、眼睛挖掉、肚肠掏出。场面极其血腥恐怖。

石宣最初尚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哀号之声，后来终于没了声息。

于是石虎下令纵火。

扑天的烈焰燃烧起来，很快就将石宣的尸体吞没。空气中传来焦臭的味道，浓浓的黑烟直冲云霄。

火灭之后，石虎又命将石宣的骨灰分洒在邺都各城门的大道上，任人践踏。

主犯石宣的下场就是如此。而根据当时的法律，石宣的亲属和手下都要受到连坐的处置。为此，石宣的妻妾儿子九人被杀，东宫官属三百人、太监五十人皆被车裂肢解，尸体投入漳河。而总数高达十多万的东宫卫士也被发配边疆。

其中，石宣最小的儿子才不过几岁。石虎一向很喜欢这个小孙孙。被杀的当天，这小孩抱着石虎不肯撒手，哭叫道：“孙儿无罪！”石虎很想赦免了他。然而即便他活下来，耳闻目睹了父亲惨死、家破人亡的他长大后又当如何呢？最终，卫士从石虎的怀抱中将小孩强行拉走，一并斩了。

这一年，石虎已经五十多岁了。经此事变，他的精神受到了严重打击，不久即生了病。

石宣、石韬既死，新立太子之事就提上了日程。有大臣建议，燕公石斌、彭城公石遵皆文武双全，可于两人之中择一为太子。石虎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却被将军张豺的话改变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