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
有些批判家对左宗棠没有在战后使陕西回民重新回到原籍安置大加指责,认为这是恶意限制回民的发展。
这种指责,完全脱离了当时的客观实际。前面说过,捻军士兵,在战争结束之后的善后处理是非常简单的,只需要少量盘缠和一张护照,就万事大吉了,根本无需专门的安置工作。而回民的情况,则完全非捻军可比,善后问题的解决难度要大得多。
陕西曾经发生过大规模的汉回仇杀事件,总共有数百万人在这种仇杀中丧生,这是一个无法否认的客观事实。如今,让经历过这场仇杀的双方幸存者重新比邻而居,怎么可能相安无事?任何一个负责善后事务的人,都不可能不事前考虑到这个问题。
另外,如果回民们重新回到原籍,自然有一个收回原有产业的问题,否则,他们靠什么生活?可是,他们的耕地早在左宗棠来到陕甘之前就被变卖了,新的业主是按照官府的规定有偿获得产权的,且已经营多年,如今要重新返还原主,该怎样操作?怎么可能让新旧业主之间根本不会为此发生冲突?尽管批评家们在事后说起来十分轻松,但在当时,这些问题实际上是根本找不到解决途径的。
由于上述诸多因素的的存在,陕西回民在战后一旦回到原籍,必然产生巨大的安全隐患。即使并不存在产业纷争问题的西安,前面谈到就发生过回民一家八口遭到灭门的惨案,如果让这些在军事上失利并且放下武器的回民重新回到陕西,仅剩寥寥几万人,已经完全不是这次浩劫之前的局面,一旦出现差错,会是什么结果?谁又能保证这种差错绝对不会发生呢?
同治五年四月十八日,左宗棠还远在福建的时候,当时的陕西巡抚刘蓉就在一份名为《陈逆回碍难安插陕境疏》的奏折中谈到了这一问题:
“……即使朝廷曲加宽宥,而陕民之孑遗仅存者念父兄之痛,思子弟之仇,刻骨刺心,亦必不能对宇望衡,相安无事。且各属叛产多经招徕耕种,即彼虔诚归命,亦断不能将客民已垦之田拱手相让。如谓划分畛域,使汉自汉而回自回,又不能取各属幸存之汉民勒逼移徙,空其地以待降回之归,且前日之怨毒既深,则将来之猜疑易起。今西安省城所住回民约计五千余众,彼尚安分自守,未与逆党相通。然与汉民同城耦处,已不免彼此猜疑,开导抚绥,颇烦心虑,况欲令已叛已乱之逆众还归于被屠被焚之故居,则他日安插之难,不待再计而决矣。”尽管刘蓉对于回民的态度也许和左宗棠尚存在一定的距离,但不能不承认,他在这里所谈的情况,是陕西当时的客观现状。
还在未到陕甘之前,陕西回民们希望回到原籍的强烈愿望,以及这种愿望和客观条件之间的巨大差距,就使左宗棠深感棘手并且一时找不到十分理想的解决途径,前面提到的他赴陕途中所写的那份奏折里,这种难处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确。因此,在事后将陕西回民异地安置,是一个万般无奈的举措,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无论什么人当时去处理这一事件,都不可能做出让陕西回民在当时就重新回到原籍的选择,将这种无奈之举说成包藏祸心,应该是莫须有的。
其实,即使安插在甘肃,也存在许多问题,是在克服了重重困难之后才得以完成的。就在这些回民得到安插之后,当时的宁夏和平凉发生了汉族豪绅吕廷桂、武生李振基欺压和敲诈被安置回民的事件,左宗棠立刻将汉族当事人就地正法。
照道理,这样的案子并不是人命官司,不存在杀人抵命的问题,由于这种原因被处死,显然量刑过重。但是,当时的回汉百姓之间,本来就存在相当严重的敌对情绪,那些回民是在刚刚“就抚”之后得到安置的,处于弱势,如果欺压回民的现象得不到及时的坚决的制止,某些汉民中报复回民的情绪必然被大大助长,一旦蔓延开来,后果将是不难想见的。
然而,尽管采取了如此严厉的措施,问题也并未最终解决。不久,汉族绅耆韩尚德等人,又以“平凉公局”的名义,向左宗棠投递禀帖,要求将已经安插在平凉的回民重新迁移到远方安插,实际上,就是希望将已经被安置的回民全部从平凉地区赶走。
平凉公局是一个民意代表机构,上述要求是以正式的禀帖形式提出的,领衔的韩尚德显然又是一位有声望的老年人,如何处理,对回民安插能否顺利进行关系极大,左宗棠便亲自作了回答。
他在答复中说:“兹据禀‘侵民地亩,掠取夏粮’,究竟所指何地?所控何人?如有此等情事,准向地方官指控。地方官处置未协,亦准赴本爵大臣行辕控诉申理,自当秉公查办,何得以莫须有之事具禀妄控?原禀称‘须安插远方,以示畏儆’,不思回民籍本陕、甘,陕、甘汉民不能与之相安,远方之民独相安无事乎?如谓回民性情叵测,前此戕官踞城,杀害百姓,罪不容诛,斯时无论良莠,均为中土所不容。然则近年长发、捻逆均中土人,其受抚解散之众将尽屏之远方乎?又如孙百万、苏存鸿、侯得印等党众(土匪)均系甘肃汉民,亦能因此数起乱贼,将甘肃汉民徙之远方乎?”从而十分坚决地驳回了这种要求。
尽管这只是回民安置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从未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是,字里行间,却可以看出即使将回民们安插到甘肃地区,也绝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最终能够成功地完成安插,为历尽劫波的回民们谋得一席之地,度过那段非常时期,左宗棠做过许多努力,也有过许多付出,这些,当然不是一个种族灭绝式的屠夫所能够做到的。[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