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崇联合契丹入寇的紧急军情，在第一时间就送到了汴梁宫中，柴荣的御案上。柴榮知道周朝和刘崇的血海深仇，刘崇早晚是要来寻仇的，只是柴荣没想到这个老家伙动作会这么快。自己刚登基没几天，刘崇就杀过来了，刘崇此举无异于当众给柴荣难堪，让年轻气盛的柴荣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既然刘崇上门送死，柴荣那就成全他。随后柴荣召集群臣会议，这时柴荣已经有了亲征的打算。柴荣之所以准备亲征，一是他担心守潞州的李筠扛不住刘崇的攻击，二是他想在天下人面前露几手绝活，让那些心怀叵测的强人们看看，朕这个伞贩子不是好惹的。

没想到，雄心勃勃的柴荣刚向群臣透露了这个意思，就迎头挨了一记闷棍。敢在公开场合给柴荣难堪的，是五代史上的传奇人物——冯道。

冯道，字可道，瀛州景城（今河北沧州西）人，世代务农。冯道之所以能成为传奇，并不是他做了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而是他的仕途生涯。在冯道的仕途生涯中，他侍奉过刘守光、李存勖、李嗣源、李从厚、李从珂、石敬瑭、石重贵、耶律德光、刘知远、刘承祐、郭威、柴荣，共十二位帝王，冯道几乎就是五代官场上的活化石。

其实在五代，还有一个官场活化石，就是郑韬光（861-940年）。郑韬光是唐宪宗时宰相郑絪的曾孙、唐宣宗李忱的外孙，家世显贵。郑韬光为官数十年，和冯道一样，“所仕无官谤，无私过。士无贤不肖，皆恭已接纳。平生交友之中无怨隙，亲族之间无爱憎，恬和自如。”(3)

不算郑韬光出生时在位的唐懿宗，郑韬光共侍奉过唐僖宗李儇、唐昭宗李晔、唐哀帝李柷、朱温、朱友贞、李存勖、李嗣源、李从厚、李从珂、石敬瑭，共十帝。如果算上梁废帝朱友珪，十一个。但郑韬光在后世的知名度远不如冯道，冯道是五代官场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长乐老”冯道能在充满血腥的五代官场混的有滋有味，原因就在于他处世原则的油滑：谁当皇帝，他就跟谁混，黄鹤楼上笑看翻船，从不做忠君殉国的傻事。他曾经写过一首诗，其中有这么两句：“但教方寸无诸恶，虎狼丛中也立身。”(4)这就是冯道的生存原则。

虽然冯道这种“人尽可夫”的官场生存原则屡受后人诟病，尤其是欧阳修和司马光这两个封建卫道士，将冯道骂的狗血淋头。但客观来说，冯道绝不是什么奸臣或汉奸，实际上冯道做了许多有益于当时社会发展的善举，比如给李嗣源讲爱民之道、刻印《九经》、劝耶律德光不要乱杀人。

冯道在五代时的江湖地位远没有后世那么不堪，无论谁当皇帝，都要恭恭敬敬的把冯道当成财神爷一样供着，不敢有少许慢待。郭威即位后，特别尊敬冯道，封为太师中书令，从不直呼其名。

这次柴荣准备亲征，群臣普遍反对，理由是“陛下新即位，山陵有日，人心易摇，不宜轻动，宜命将御之。”(5)但冯道反对的特别激烈，“固诤之”。其实从冯道的私利来讲，如果柴荣被刘崇灭掉了，刘崇也不敢拿自己怎么着，照样做他的长乐老。

他劝柴荣，主要还是觉得没必要亲征，派个大将去就行了。当然冯道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没说出来：就凭你柴荣，能打过刘崇？虽然他没说，不过柴荣还是从冯道的眼神和语气中，感受到了冯道对他的轻视。

柴荣这一年三十三岁，精力旺盛，血气方刚，自尊心很强，他决定和冯道好好谈一谈。《旧五代史》记载了柴荣和冯道之间这场精彩的对话：

帝曰：“刘崇幸我大丧，闻我新立，自谓良便，必发狂谋，谓天下可取，谓神器可图，此际必来，断无疑耳！”

冯道等以帝锐于亲征，因固诤之。

帝曰：“昔唐太宗之创业，靡不亲征，朕何惮焉！”

道曰：“陛下未可便学太宗。”

帝又曰：“刘崇乌合之众，苟遇王师，必如山压卵耳。”

道曰：“不知陛下作得山否？”

帝不悦而罢。(6)

在柴荣之前的历史人物中，柴荣最崇拜唐太宗李世民，他希望自己能成为第二个李世民。李世民经常率军亲征，成了柴荣为自己亲征辩护的理由，但冯道更绝，直接说陛下你不如李世民。男人都要个面子，何况柴荣脾气向来有点急躁，冯道连挖苦带讽刺，柴荣脸上挂不住了，准备发作。

中书侍郎王溥见柴荣和冯道当场吵得脸红脖子粗，有点不成体统，忙出来打圆场。另外，王溥是支持柴荣亲征的，而且是群臣中唯一一个柴荣的支持者，柴荣很感动。柴荣觉得没必要和这伙人再纠缠下去了，他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决定亲征，谁也拦不住，亲征的计划就定下来了。

———————————————————————————————————

(1)(2)《新五代史.东汉世家》卷七十

(3)《旧五代史.郑韬光传》卷九十二

(4)冯道《偶作》：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须知海岳归明主，未必乾坤陷吉人。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虎狼丛中也立身。

(5)《资治通鉴》卷二百九十一

(6)《旧五代史.周世宗纪一》卷一百一十四

第二章初露锋芒

三高平之战

1

皇帝亲征不是小事，需要对全局进行筹划，不是说亲征，就撂了挑子，拎刀砍人的。正在柴荣准备亲征的时候，驻守潞州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已经和北汉军打起来了。李筠是太原人。不过他和刘崇没什么瓜葛，他早期出道时跟着后唐秦王李从荣混的时候，那时的刘崇还只是个在赌场上混饭吃的的闲汉。

李筠听说刘崇找上门了，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先派部将穆令均带着两千步骑兵前去迎战，自己率主力坐镇太平驿（今山西襄垣西北）。没想到穆令均有头无脑，中了北汉军的诈败计，被汉军大将张元徽一战击斩，周军大败，“（被北汉军）俘斩千余人”。李筠逃回潞州，闭关自守，同时向柴荣汇报前线军情。

时间不等人，一旦潞州失守，汴梁就将直接暴露在北汉军的攻击范围之内。柴荣开始和时间赛跑，显德元年（公元954年）二月初九，柴荣正式下诏亲征。诏如下：

朕自遘闵凶，再经晦朔，山陵已卜，日月有期，未忘荼蓼之情，岂愿干戈之役？而河东刘崇，幸灾乐祸，安忍阻兵？乘我大丧，犯予边境，勾引蕃寇，抽率乡兵，杀害生灵，觊觎州县。朕为万姓之父母，守先帝之基扃，闻此侵陵，难以启处。所宜顺天地不容之意，从骁雄共愤之心，亲御甲兵，往宁边鄙。务清患难，敢避驱驰？凡在众我，当体兹意。取此月十一日亲率大军，取河阳路亲征。贮平妖孽，永泰寰区。应沿路排当，并不得差遣百姓，科配州县，及於人户处借索劫掠。远近节度刺史，并不得辄离治所，求赴朝觐。应诸司各宜应奉公事者，即仰从驾。诸无事者，不在扈随。务从省要，免至劳烦。故兹札示，想宜知悉。(1)

两天后，二月十一日，柴荣率军离开汴梁北上。柴荣任命枢密使郑仁诲为东京留守，替柴荣看家。至于那个碍事的冯道，柴荣已经把他打发掉了，安排冯道给养父郭威下葬去了。

柴荣不会让刘崇舒舒服服的南下捣乱，他要给刘崇的后院放几把火。柴荣连续下了两道命令：

一、驻镇河中的护国军节度使王彦超会同驻镇陕州（今河南三门峡）的保义军节度使韩通，取晋州路东进，骚扰北汉西部边境。

二、驻镇魏州的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会同驻镇澶州（今河南濮阳）的镇宁军节度使郭崇，取磁州（今河北磁县）路，进入北汉境内，直进晋阳。不过柴荣并没对符彦卿下达作战命令，只是让这路周军在北汉境内机动作战，对刘崇进行战略恐吓。柴荣这两步棋下的极为高明，通过左右两路给刘崇施加压力，减轻前线的军事压力。

另外，为了早点给李筠送救兵，宣徽南院使向训、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义成军节度使白重赞等人奉柴荣之命，率军先赶往汴梁的下一站泽州（今山西晋城），柴荣率中军随后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