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天盛二十一年(1169)二月,热辣公济上表弹劾任得敬。
任得敬的行为越来越反常,举动越来越可疑,这再一次引起了热辣公济的愤怒和不满,他在奏章中说:“任得敬身为国亲,不仅不以国家利益为重,反而擅权弄宠、作威作福,只顾捞取个人名利,这种人难道会与我们同心同德、休戚与共吗?请求陛下把此人罢斥。”
这封奏章一送上去,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朝廷议论纷纷,有称赞热辣公济胆识的,也有替他担心的,更有等着看好戏的。任得敬鼻子都要气歪了:以前我羽翼未丰,不敢把你怎么样,现在老子都要篡位了,还怕你不成?他马上发动爪牙,找到了热辣公济的一个把柄,准备将他置之死地。
就在大家都以为热辣公济就要为国尽忠的时候,仁孝有动作了,他担心热辣公济的安全,让他罢官回家了。
热辣公济回家养老去了,其他几个人情况也不怎么样。斡道冲由于一直与任得敬对着干,早就上了奸党的黑名单,这么多年仕途一直不顺,要不是仁孝暗中保护,估计早就被任得敬罢官了。仁友原本就低调,看到任得敬飞扬跋扈、滥杀无辜,连皇室子弟也不放过,更是敢怒不敢言,韬光养晦起来,国事一概不问。几人之中,只剩下焦景颜还在苦苦支撑。可当初任得敬羽翼未丰,他们那么多人也没把人干掉,现在任得敬天不怕地不怕,马上就要篡国了,焦景颜一个人又能起到啥作用呢?
数来数去,现在只有一个人还能挽救危局了,他就是——仁孝。作为皇帝,只有他还有这个本事了。
可是仁孝的表现却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任得敬当上国相后,“势日专横,政由己出,举朝侧目”,他不管;任得敬进爵楚王后,“出入仪从,几与国主等”,热辣公济上书弹劾,他也不管;任得敬营建灵州,弄得民间怨声载道,群情激愤,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可他还是不管;热辣公济上书弹劾任得敬,任得敬扬言报复,仁孝保护了热辣公济,却仍然不对任得敬动手,这一切的一切都太难让人理解了,我们不禁要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我很长时间,我遍寻史料,只为搞清楚这其中的原委,可现存史料实在有限,找来找去,最后仍是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本国外的西夏史著作,顿时茅塞大开,大有拨云见日之感。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简单来说,仁孝虽然贵为皇帝,看似无所不能,实际却不然。他就算知道任得敬的种种不轨举动,也想收拾他,恐怕也无能为力,因为任得敬手握兵权,而他没有。
你可能会问了,仁孝是皇帝,怎么可能没有掌握兵权呢?
这个看似不正常的情况,放在此时的西夏朝廷,却是正常的。
如果我们细细过滤一下仁孝之前的西夏各个皇帝,会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从战场上成长起来的,李继迁、李元昊自不必说,从小就对战争有着狂热的嗜好,谅祚、秉常虽然都属英年早逝,但在他们短暂的生命中,也曾亲自披挂上阵,指挥党项健儿四处征讨,就连一辈子没怎么出过兴庆府的乾顺,在他小时候也曾跟随其母小梁太后与宋朝刀兵相见,只有仁孝,是从未上过战场的。
少数民族的群众比较实在,你要想当我们的老大,那就得跟我们打几仗才行,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过,我们才能承认你的领导地位,以后才会跟着你混,成天脱离群众,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这就是仁孝所面临的问题,由于从未带兵征战,西夏士兵对他没有多少认同感。而且仁孝自打上台以来一直有重文轻武的倾向,当兵的不仅地位降低,待遇也大不如以前,下面对此一直颇有微词,想要凭这些去对付任得敬,危险系数很大。
更不幸的是,任得敬恰恰具有这种士兵对他的认同感,因为他是带过兵、打过仗的,虽说次数不多,但总比仁孝强多了。更重要的是,任得敬曾经打着为国家节约经费的幌子建议废除学校和科举,这对于下层士兵无疑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所以,西夏的军队不太可能跟着任得敬造仁孝的反(这也就是为什么任得敬只敢计划让仁孝远处瓜州、沙州,不敢起废黜或者夺位心思的原因),但是仁孝要想干掉任得敬,甭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都是不会答应的,到时候如果任得敬再演演戏,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那倒霉的恐怕就是仁孝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种结果未必会发生,但仁孝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他一直未动手,也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