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阉党就是一个松散的联盟,皇帝还没有动手,这个党派就已经开始互相咬了起来。天启七年十月份,都察院云南道御史杨维垣大概嗅到了什么味道,他便上疏弹劾阉党骨干分子,兵部尚书崔呈秀。杨维垣属于阉党成员,虽然在对“三案”重新定性中出力不少,但长期得不到重用,现今政治气候陡然生变,杨维垣便产生了改头换面的想法。
杨维垣的上疏并没有使崇祯皇帝表现出过多的兴奋,他对杨的奏疏置之不理。杨维垣接着又第二次上疏,对崔呈秀进行更加激烈的弹劾,这回皇帝受理了杨维垣的上疏,勒令崔呈修回家。崇祯此举无疑是向外廷释放出一个强烈的信号,天下官僚终于摸准了皇帝的旨意,弹劾阉党的奏疏纷纷飞进乾清宫,而且矛头逐渐指向魏忠贤。
我们看到,皇帝还没有对外廷动手的时候,外廷就已经自乱阵脚。天启七年十一月份,自新皇登基三个月后,崇祯开始处理魏忠贤,崇祯一一列举魏忠贤罪状,将魏忠贤贬至凤阳守陵,将客氏打发到浣衣局洗衣服,魏忠贤行至河北阜城县时自尽身亡,客氏在浣衣局也被虐待至死,接着,各部院的阉党文官皆被一一罢免或定罪充军。
崇祯皇帝在崇祯元年到来之前,以雷霆手段将阉党骨干一网打尽,其速度不可谓不快、手段不可谓不猛,帝国正在遭受剧烈的变动。崇祯的行为反映了他对阉党的刻骨仇恨,但这一行为却轻易击碎了天启好不容易获取的稳定局面,失去制衡的帝国再次变的重心不稳,并在17年后轰然倒塌。
第三十四章温钱互攻
阉党既除,东林党自然迎来了春天,东林党人韩爌再次成为内阁首辅,东林党的其他人李标、钱龙锡纷纷进入内阁,帝国再次迎来东林内阁的时代。我们可以将之冠以后东林时代,因为这个时代的东林人士较前期要圆润的多,他们或许吸取了天启朝的那种血淋淋教训,在一些问题上开始变得踌躇起来。
与此同时,朝中还有一批无党派人士,这些无党派人士仍旧被东林党冠以阉党,为了区分方便,我们将这些无党派人士称为后阉党。
此时的崇祯皇帝踌躇满志,他似乎想大干一番,但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那就是朝堂是空的,不仅如此,从中枢到地方,甚至在军队,过去万历、天启朝的那些精英都到哪里去了。无论对于历史学家来说,还是对于读者来说,崇祯朝出现的大都是一些陌生的名字,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突然从何处冒出来。原来经过天启和崇祯两朝的政治清洗,一批精于政务的熟练官僚皆被斥退。
崇祯二年,崇祯让韩爌内阁开始定阉党的名单,韩爌开列了几次都不能令朱由检满意,皇帝明显想将这次政治清洗扩大化。最终确定的名单高达300多人:首逆同谋6人,判斩;结交近侍19人,判斩;结交近侍次等11人,充军;逆孽军犯35人,充军;谄附拥戴军犯15人,充军;结交接近侍又次等129人,削籍为民;结交接近侍减等44人,致仕。另外,魏忠贤和客氏的亲属以及宦官又有50多人受到处罚。
在这300多人中,从内阁首辅到部院大臣,各道御史、各科给事中,还有各省、各府、州县的官员,包括边关统帅诸如蓟辽总督阎鸣泰、王之臣等人。崇祯年间的政治清洗无疑比天启年间政治清洗的规模更大,他不仅使帝国丧失了大批成熟的官僚精英,更使得群臣之间离心离德,在朝之人惴惴不安,在野之人针锋相对,虽然崇祯年的党争不似万历、天启两朝那么尖锐,但这种温吞吞的内耗往往更伤精力。这种无情扩大打击面的行为既反映了崇祯皇帝偏激的性格,更反映了这个皇帝本身的稚嫩性,他的这种性格缺陷还将会影响这个帝国的平稳运转。
崇祯即位后就将阉党内阁斥退,所以在崇祯元年组建一套新的内阁班子已经是迫在眉睫。崇祯皇帝曾经想成为一个独立不受党争支配的皇帝,但在崇祯元年的这场内阁阁臣会推中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卷入廷臣的党争之中。
礼部尚书温体仁、礼部侍郎周延儒无疑是崇祯朝非东林人士中的活跃分子。跟崇祯朝的大多数官僚一样,周延儒也是由南京任上调到北京,他跟温体仁一样属于无党派人士,这类人士在崇祯朝廷注定将会是孤独者。崇祯元年冬,皇帝命吏部会推阁臣,由于温、周二人都不是东林党人,所以此次会推两人自然不在考虑之列。
在东林党人钱谦益的运作之下,此次会推的入选名单全部是东林党人,这的确不是一种正常现象,因为礼部几个侍郎都入选了,但是温体仁这个礼部尚书和周延儒这个礼部侍郎却没有入选,崇祯元年的政治生态似乎又重回天启元年,皇帝似乎对天启为什么要那么严厉的打击东林党人有了初步的认识,因为这个党派跟其他党派不一样,它过于自私,过于党同伐异。
周延儒的落选比温体仁的落选更让人不可思议,因为周延儒一直是深得崇祯信任的人。崇祯元年锦州士兵因为欠饷而哗变,群臣都劝皇帝赶快发饷安抚,但此时财政困难,崇祯对此问题很谨慎,周延儒体会到了崇祯的心思,便上疏说道:“现在朝廷需防山海关到宁锦的官兵,前番宁远哗变,朝廷发饷抚之,如今锦州又效仿,长此以往,各地皆效仿之。况且各地驻军粮食充足,单纯的缺饷引不起哗变,所以士兵的哗变一定是军官在煽动。”
周延儒的看法正合崇祯的心思,他认为这个人跟自己是一条心,从此越发依靠周延儒。在吏部会推阁臣这件事情上,崇祯跟吏部打过招呼,如今周延儒落选,崇祯自然认为这里面有猫腻。看来自己想避免党争是不可能的,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周延儒和温体仁认为这是打击东林党的好时机,周延儒四处散播钱谦益操纵会推的事实,温体仁更是上了一道《直发盖世神奸疏》,揭发天启二年钱谦益主试浙江时收受童生钱千秋的贿赂,以一句水平不高的诗“一朝平步上青天”作为依据定为乡试第一名。由于此事跟此次会推都涉及人事方面,所以不由得崇祯对钱谦益更加产生怀疑。
崇祯决定召钱谦益和温体仁当面对质。钱谦益到了文华殿,就看见温体仁和部院、科道大臣立在那里,崇祯劈头盖脸就问前朝早已结案的科考舞弊案,钱谦益顿时被问蒙了,他没想到皇帝竟然翻出前朝旧案。
接着,崇祯便令钱谦益跟温体仁对质。
钱谦益说道:“此案是由金保之、徐时敏做下的,况且此案已结,刑部有案卷在。”
温体仁说道:“事发后,钱千秋在逃,来刑部过堂的金保之、徐时敏都供称你是主谋,此事既有人证在,如何能隐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