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仪问题清楚的表明我们这个帝国存在的问题,那就是帝国的精力更多的消耗在这种礼仪问题上,仿佛这才是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头等大事,只要礼仪的问题、道德的问题搞好了,我们这个国家就会长治久安,而国家的税收、农业生产问题、军队建设问题不是决策者应该考虑的问题。
左顺门事件是明王朝君臣关系的分水岭,从此君臣那种融洽关系已基本不复存在,对抗成了国家政治生活中的主流,我们这个帝国已经不再具备温情,它似乎进入一个人人皆小人的时代。
张璁、桂萼自然就成了群臣眼中的小人,虽然有皇帝的宠信,但仍旧摆脱不了众人的敌视,张璁与桂萼也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来抗衡这帮官僚。他们首先想到了杨一清,杨一清曾公开反对杨廷和,在张璁等人的活动下,杨一清出山挂兵部尚书衔再次担任三边总制,还有其他退休在家已高龄但是在大礼仪中支持皇帝的官员被张、桂二人活动出仕,另外还有一些因反对杨廷和遭罢免的官员也被张、桂二人弄了出来,这样,在朝中正式形成两派,而皇帝喜欢看着臣子们斗来斗去,张璁此时成了他制衡官员们的工具。
左顺门事件并不是大礼仪之争的终结点,此后嘉靖和他的那些支持者们不断将朝堂上的矛盾斗争往大礼仪事件上扯,借此加大对反对派的清洗。
第五十五章李福达案及政治清洗
李福达是山西淳县人,因为参加白莲教而被官府抓获,后来被充军。李福达从戍地逃脱后跑到陕西洛川,在那里试图继续利用白莲教举事。事败后,李福达再次被官府通缉,他化名张寅,逃到了京城,混入武定侯郭勋的府上。李福达说他会黄白之术,所以深得郭勋器重。没过多久,李福达在街上闲逛被人认了出来,李福达只好逃回山西。当当地官府抓了他的两个儿子后,李福达只好去官府自首。
山西巡抚马禄认定张寅就是李福达,并以谋反罪判处李福达死刑。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山西巡抚画蛇添足,他又将武定侯郭勋扯上,劾郭勋一个“庇奸乱法”之罪,要求皇帝惩罚。嘉靖只是批准了对李福达的处罚,对处罚郭勋的奏章并没有批准,按说事情到这里又该结束了,但群臣却不依不饶起来,并最终将李福达一案弄成惊天大案。
大礼仪之争在朝堂上的影响并没有结束,群臣对挺皇派的张璁、郭勋一直都没有好感,此次正好借题发挥,对郭勋穷追猛打。郭勋却并不傻,抑或受到了张璁等人的点拨,他开始把这件事情往大礼仪身上扯,说群臣是为了报复议礼之争的仇。此时皇帝的疑心已经很重,他往往自己假设一个命题,然后把现实往这个命题上套,纵观整个嘉靖朝,皇帝基本上都是这样。
郭勋的话无疑说到了嘉靖的心坎上,在他看来,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至于去找一个世袭侯爵的茬吗?事实上,皇帝的猜想的确是正确的,官员们就是利用这个案件找郭勋的茬。但郭勋却将这件事情挑明,这无疑将这个普通的白莲教案件上升到政治高度,案件最终判定的结果还要取决于双方的博弈。
皇帝下令将李福达从山西提到京城,由三法司会审。皇帝既然要替郭勋开脱,那么李福达就必须无罪,这样才能名正言顺。但三法司会审的结果维持了原判,嘉靖只好将三法司的官员全部换掉,桂萼执掌刑部,张璁执掌都察院,方献夫执掌大理寺,这些都是嘉靖的人。三法司重新会审的结果完全推翻了原判,李福达跟徐寅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从中央到地方所有参与审判李福达的官员全部被流放或免职,受此案牵连的人达40多人。这是皇帝利用李福达一案对大礼仪中反对派官员的一次清洗,而清洗的目标放在了司法系统,空缺出来的职位也被张璁一派的官员迅速补进。
李福达一案的确是扑朔迷离,时至今日也没有一个确切答案。几十年后,四川捕获一妖人,该人供称曾跟山西的一白莲教世家学习妖术,而传授法术的正是李福达之孙。从这里我们可以得知李福达家族乃是世袭的白莲教世家,但据李氏子孙的描述,李福达无论是相貌、年龄、生平都跟徐寅不符合,当年的案情的确是冤案,李福达跟徐寅根本不是同一人。
现在看来徐寅只是山西省一位逃亡的匠户,因为儿子被选为郭勋府上的侍童便跑到郭勋府上混日子,后来在街上被人认成了李福达,徐寅则以为自己作为一个逃亡的匠户被人认出来了,便跑回山西,谁知道回到山西后却被当地官府当作李福达抓了起来,当堂判死。徐寅的儿子央求郭勋救乃父,这才有了郭勋跟此案牵连的说法。我想此案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文官稀里糊涂,皇帝也是稀里糊涂,但皇帝认定官员们借此逮住郭勋不放,是为了大礼仪一事。一场莫名其妙的白莲教案件变成了重大的政治事件,并导致皇帝对反对派官员的一次大清洗,这表明大礼仪后的朝局仍不平静,无论有没有这次的李福达事件,皇帝对杨廷和一派的官员都会展开清洗,此次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审理李福达一案的40多名官员为此丢掉了官职,但这并没有结束,在审理李福达一案的过程中,全国上书支持此案的100多人皆被免职,这些人涉及六部、各府、道、院,皇帝将此案作为试金石,将官员做出一次分类,然后再剔除之。
都察院、大理寺、六部这些地方的官员基本上被清理完毕,剩下还有个地方就是翰林院。明朝文官三大系统:内阁、都察院、翰林院。翰林院也名列其一,这些翰林学士们一旦发起疯来,比都察院的御史还要厉害。而在大礼仪之争中,翰林院是重灾区,左顺门事件就是翰林院的学士们搞起来的。在发生李福达案这年的冬天,张璁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入阁,张璁入阁后首先将矛头对准了翰林院,他将改组这个贵族化的小团体。
入翰林院的必须是进士出身,而且是新科进士,除此之外,入阁也必须要有翰林院经历,所以这些翰林学士们有了雄傲一切的资本。当初嘉靖将张璁、桂萼弄进翰林院就是要给俩人镀金,提高他们的起点,但张璁、桂萼在翰林院遭到学子们的一致鄙视,没人愿意跟他们俩说话,人们都将他们看作无赖,甚至人们纷纷辞职以示不屑于此等人为伍。但这丝毫影响不到二人的情绪,二人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张璁打破了翰林学士必须从新科进士中选拔的惯例,在京官员、地方官员都可以入翰林院,这实际上打破了他们的小圈圈。张璁还重新制定一套考核体系,将二十多名不称职翰林学士调往地方,同时从大理寺和地方选派官员充入翰林院,张璁通过这种方式对翰林院来了次大换血,在张璁的猛攻下,又一个中枢机构倒下了。
张璁对于翰林院的改组一方面打击了政敌,另一方面打破了翰林院这个小团体,破除了结党的问题。都察院、大理寺、六部、翰林院都得到了整顿,剩下的就是内阁,果然张璁在整顿完了翰林院之后便将下一个目标放在了内阁。
此时的内阁首辅是费宏,费仍然是杨廷和这个系统的人,以张璁的资历若想取而代之,仍是不可能,张璁想到了一个人——杨一清。此刻杨一清还在陕西任他的三边总制,杨一清已经成了帝国资格最老的人,重要的是他还是张璁一党的人。张璁、桂萼开始活动让杨一清接替首辅的位置,嘉靖本人对费宏并无意见,但在张璁、桂萼的轮番攻击下,费宏于1528年致仕,杨一清成了帝国的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