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与官员们已经进入僵持阶段,内阁的大学士们,六部的尚书、侍郎们仍旧保持沉默,让低级官员在前面冲。很快,上书反对南巡的低级官吏达100多人,跟那些老成持重的内阁大臣相比,这些年轻的官员说话更直截了当、毫无遮掩,他们直接向皇帝指明现在朝内朝外都是蠢蠢欲动,有的人想谋权,有的人想上位,如果皇帝继续一意孤行,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正德年号在历史上也会跟建文年号一样被革除。
明王朝的政治已经进入一个怪圈,它不再是由个别优秀的官僚把握,而是进入官僚集体掌控的阶段,遇到集体联名的事件,如果你不参与其中,就会被视为异类、甚至叛徒,进而受到同僚的排挤,从此,你的仕途也就中止了。这种政治越来越像一个紧箍咒一样,它不仅将皇帝禁锢在其中,更是将全体文官禁锢在其中。
面对着这滔滔而来的奏书,皇帝憋着一肚子火。“我上次生病,没有一个人出来问安,一旦想出去转转,你们这些人就像疯狗一样来咬我。”皇帝这样表达了他的意思。江彬这些人乘机在旁扇风点火,指出这些人都是在沽名钓誉,又说南方形势不稳,正需要皇帝出去弹压。
朱厚照命令将带头上书的几个关进锦衣卫镇抚司诏狱,其他100多人全部在豹房外连跪五天,每天上班时间由自己的上司领来,中午回去休息一下,下午接着跪,下午下班的时候再由本部门负责人领回。第二天,皇帝又让关进镇抚司的几个人带枷跪在那里。
这时候各部的高级官员再也坐不住了,他们纷纷上书要求皇帝免除对官员们的处罚,朱厚照依然不依不饶,命令这些求情的人也跪在那里。这个时候,越来越多没有被罚跪的官员主动加入罚跪行列,并以罚跪为荣。紫禁城的气氛达到了新的高丨潮丨,官员们相互支援、相互呐喊,豹房里的朱厚照恨的牙痒痒。
三月二十五日,五天的罚跪期终于结束了,朱厚照又下令对着100多人廷杖,每人各杖50,这次廷杖当场被打死2人,随后有11人因伤重而死,官员们的嚎哭声响彻整座紫禁城。官员们的嚎哭声是在表达对朱厚照的强烈不满,听着这嚎哭声,朱厚照的内心寒到了极点。
朱厚照不明白这些整日絮絮叨叨的文官们为何不惧生死,他也不明白文人们读书求仕就是为了心中的理想、抱负,搏个青史留名。
文官们的行为得到了全体市民的支持,越来越多的人被感召,商人开始罢市,它像我们释放出一个强烈的信号,那就是我们这个帝国到了16世纪早期就已经离市民运动不远了。
第四十七章宁王叛乱
朱宸濠是个有意思的人,别人造反都是私密的事情,他却搞的沸沸扬扬,妇孺皆知。第一代宁王朱权本来封在关外的大宁,朱棣登基后将朱权改封在了南昌,从此朱权的子孙从荒凉的大漠来到了锦绣的南方。
朱宸濠到底是不是造反,我们已经不清楚,或者他跟汉王朱高煦一样只是由于某些偶然性的偏差而导致“被造反”。
朱宸濠并不是一个打打杀杀的人,相反,他是一个热衷艺术的藩王,尤其对画作、收藏喜爱,朱宸濠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由于史料有限,我们无法对他做出精准的判断,但我们可以大致感到他是一个有着臆想症和好冲动的患者。
朱宸濠是朱权的玄孙,虽然比朱厚照大12岁,但是却长朱厚照二辈,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虽然建国以后皇帝多早死,但无忧无虑的宗室子弟却活的很好。早在英宗时代,宁王府的护卫队便被革除,朱宸濠贿赂刘瑾恢复了护卫队,但刘瑾倒台后,宁王的护卫又被废除。不甘心的宁王又通过贿赂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再次恢复了护卫队,目的达到的宁王又开始想入非非。
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个臆想翩翩的年代。安化王以为各地屯军对刘瑾不满,自己的一纸檄文就能够令他们纷纷举起义旗,朱棣“靖难”的成功使得天下的藩王认为只要自己能带领一支军队进入京城就能够继承大统,这个时候,宁王又开始了臆想。
眼见正德没有子嗣,天下的藩王都蠢蠢欲动,想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正德,宁王自然也是如此,他又找到了钱宁想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太庙行太子礼,作为帝国的储君正式确定下来,如果此事能办成,那么宁王的儿子将会认明英宗朱祁镇为父亲,这件事显然办不成。朱厚照跟朱宸濠血缘关系疏远不说,宁王的这一行为也不符合“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继承规则。我们只是觉得朱宸濠这个人很怪异,你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的思路是什么样的,你想不到的事情,他都能做出来。
本来关于朱宸濠的事情或许到这里就结束了,但豹房内的一场权力内斗却直接逼反了朱宸濠,导致帝国南部政治版图上发生了一场地震。
从朱厚照移居豹房那天起,帝国的中枢就从紫禁城转移到了豹房,豹房内有两派,内廷派与边军派,内廷派以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为代表,边军派以江彬为代表。本来皇帝最初倚重内廷派,但自从江彬来到豹房后,圣眷开始向边军派倾斜,江彬与钱宁的较量一直都在暗地里进行。
正德十三年,江彬与钱宁的较量已进入白热化,对于钱宁与宁王的交往,江彬是知道的,他开始打宁王牌。江彬在朱厚照面前说道:“钱宁经常在陛下面前说宁王孝顺,陛下怎么看?”
正德是天资聪颖的人,他随即说道:“别人说臣子孝顺就暗示皇帝这个臣子要得到提拔,说藩王孝顺,那该如何提拔呢?”
江彬看着朱厚照,朱厚照忽然又明白另一个话题,说宁王孝顺实际上就是暗讽自己的不孝顺,朱厚照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心中已有数。
由于宁王在要求儿子继太子位和恢复王府护卫两件事情上找过钱宁,而钱宁既然要活动此事就必然要在朱厚照面前说宁王好话,所以江彬所说的应该是确有此事。
不久,江西巡抚孙燧连续七次上书控告朱宸濠要谋反,里面对宁王的指责极尽之能事,什么霸占田产、盘剥大户、恐吓当地政府、戕害官吏、收容土匪、纵匪劫掠、招兵买马、私藏甲胄,乃至做出违背礼仪的事情。宁王究竟有没有做这些事情,以宁王乖张的性格应该做了一些这方面的事情,但孙燧的指责也明显有夸大的地方。
明代地方官府和地方实力派的关系一直是水火不容,为此制造了几起造反事件,正德朝的宁王是一起,万历朝的杨应龙和啺菀彩侨绱恕V灰胤椒趸蚓率琢煨形哉牛突嵋鸬胤窖哺У募ち业溃堑恼庵中形糯螅佣匆怀≌秸焕纯梢园蔚粞壑卸ぃ创又惺嗟降胤降母骷豆倮舳伎梢粤⒐Α�
孙燧的上书使得京城与南方的气氛紧张起来,官道上打探消息的人也多了起来,天下人都知道宁王要造反,他自己却莫名其妙。孙燧的上书过去不久,都御史萧准也上书控告宁王的种种罪行。
到了此时皇帝再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他将内阁招来讨论宁王问题,内阁的意思是派人去南昌警告宁王不要胡来。朱厚照采纳了这个建议,派了一个驸马,一个御史,一个宦官去南昌警告朱宸濠,正德十四年(1519年)六月十三日这天是宁王的寿宴,南昌大大小小的官员齐聚宁王府,宴席进行了一半,宁王安插在北京的眼线回来了,眼线报告错了,眼线说皇帝已经派出官员来南昌捉拿宁王了,官员已经在路上了。
其实这个时候,朱宸濠最好的策略是岿然不动,无论皇帝是何目的,等钦差来了再与其周旋。但宁王并没有这么做,他随即回到宴席上对众人说,朱厚照并非孝宗亲儿子,祖宗不血食已14年,昨日太后的懿旨到了,让我举义兵进京捉拿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