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东征（3）

宇文邕平生第一次带兵出征，作为一统天下的首场秀，他雄心勃勃志在必得，在宇文护淫威下老实装孙子的十多年里，他曾不止一次地反思历次东西战争的得失，父亲时代，关中无论军力还是民力都大大逊于关东，以小博大失败的概率更大，至于宇文护领导的邙山大战，是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战争，从道义上我方就是背恩者，所以失去了人和，现在，齐国国主昏庸不堪，国政纲纪衰败，如今的齐国已经无法与过去的魏国相提并论了，而我大周既有巴蜀江陵，又有陈国共盟，国力亦今非昔比，所以只能胜不能败。

为了作为解放者而不是侵略者的姿态出现在齐境，宇文邕下令诸军将士们凡有侵犯农田者一律问斩,以此博取河南人民的好感和支持，各路大军严格执行皇帝的命令，一路上对百姓秋毫无犯，而南方战场上的于翼所部军纪更加严明，军队只准攻击敌方武装人员，遇到村镇一律绕行，如果谁胆敢进入村镇扰民，即使都督一级的军官也难逃一死，正因为如此，周军所过之处百姓归心，也避免了同村镇坞堡中土豪们的冲突。

周军行军迅速，很快便到了洛阳，北齐洛州刺史独孤永业将兵力集中到洛阳西北角的金镛城，准备与周军死战到底。

金镛城就是一座军事堡垒，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尉迟迥曾经与独孤永业在此激战，一旦攻防攻势受阻，等河北齐军赶到，里应外合，便能变被动为主动，破敌于坚城之下。

宇文邕如何看不出齐军的战术，所以他临时调整了战略，命杨素以行军总管长史的身份加入宇文宪部，协助宇文宪攻打洛阳东北一带的齐国城戍，命宇文纯所部占领河桥，切断洛阳同河北的联系。

宇文邕的意图是让洛阳成为一座孤城，困也要把你困死！不是大家都说洛阳四战之地，易攻难守吗，那我们就将洛阳四周的险要全部控制住，为洛阳看好大门。

宇文邕的做法不乏新意，但是可不可行呢？这要靠实践来检验。

河桥有三座堡垒守卫，南岸的河阴大城，中间的中潬城，北岸的河阳城即北中城，三处都有重兵把守。

陈王宇文纯率前军包围了河阴大城,宇文邕亲自坐镇指挥攻城，周军士气高昂奋不顾身，大家憋足了劲要表演给皇帝看。

城上箭矢、滚木、礌石齐下，周军伤亡惨重，宇文邕第一次见识了战争的另一面，别看这些百战百胜的将军们平时威风八面，在他们成功的背后又有多少人默默无闻地丢掉了性命。

忽然有人高呼：看，宇文神庆将军攻上去了。

宇文邕抬眼望去，只见宇文神举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沿着云梯往上攀登已经接近城上的楼堞，这时候数名齐人一起围上来，刀槊齐刺，神举挥刀隔开，眼看就要登上城池，恰在此时，一块数百斤重的大石砸在云梯上，云梯折断，宇文神举从城楼上直落而下，登时气绝。周人赶紧将其救回，也是宇文神举运气好，他落下的地方堆满了死尸，因此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过了半晌便苏醒过来，竟然周身无碍，宇文邕拉着他的手安慰道：卿之余勇，可以贾人也。

喜讯传来，大将和洪攻陷了河阴西门，周军潮水般涌入城中。

兵败如山倒，河阴大城终于拿下。

宇文宪部也传来了好消息，他们先是占领了武济，接着进围洛口，攻克了东、西二城，几日便占据了洛阳周围的五座城。

河阴大城拿下后，宇文邕命宇文纯继续攻击中潬城，自己亲自带兵去打洛阳。

以宇文邕看来，河阴轻易攻下，中潬也不会是个难事。

然而，周军对中潬城的攻击遇到了强有力的反击，中潬城的守将换做了永桥大都督傅伏，一个善于防守的北齐大将。

傅伏本是永桥大都督，职责是防守洛阳城的南面出口建在洛水上的永桥，但傅伏非常有战略眼光，他敏锐地观察到一旦河阴城失手，周军必然会全力进攻中潬城以彻底隔绝南北交通，阻止北齐援军过河，有消息说河北各城也遭到了周军的攻击，因此要想保住洛阳，中潬城绝不容失，至于永桥，独孤永业已经退到金镛城，因此战略地位不大。

傅伏来不及请示独孤永业，在河桥南城失陷的当夜率部进入河桥中潬城接管了中潬的防务，正是这个行动影响了整个战局。

156、东征（4）

傅伏防守有方，周军攻了二十多天愣是没有拿下。

同时，包围洛阳的兵马也受到了北齐守军的有力阻击，北齐河阳道行台仆射、洛州刺史独孤永业率洛州兵马死守金墉，双方处于胶着状态。

独孤永业在城上见敌军指挥官亲冒矢石，煞是威猛，便大声喝道：城下是哪位将军指挥，意欲何为？周人齐声喊道：我家至尊亲自来了，主人为何不出来迎客？独孤永业闻听宇文邕亲自攻城，心下也暗自吃惊，不过嘴上仍然轻松道：客人来得太匆忙，所以来不及迎接啊。

独孤永业担心周军一直这样攻下去，万一援军不到，洛阳就可危险了，他沉思片刻，想出一计。

当夜，城中所有的木匠被征用，独孤永业让大家连夜打造二千个马槽。

周人间谍将这一情报传到周营。

周军将领们都认为独孤永业这是为援军准备喂马的器具，以两千马槽计算，援军数量不少，洛阳大战的阴影尚存，恐惧再次在周军营内传染开来。

说来也巧，北齐援军还真的到了。

九月，高阿那肱自晋阳率兵到了河阳，眼看着又一次东西重量级的比赛就要开始，然而，不巧的是，一方选手突然出状况不能参赛了。

原来，金镛城久攻不下，齐军援军马上就到，宇文邕急火攻心，突然中风了，眼皮耷拉下来，嘴也歪了，腿也瘸了，连说话、看东西都变得异常艰难。

最高指挥官出状况了，仗没法打了，各路行军总管在一块商量，决定连夜撤退。

杨坚带领的三万水军也沿河撤退，临走前，派大将阴云在黄河上游放出火船，烧毁了河阴到中墠段河桥，防止北齐军追击。

宇文邕是幸运的，因为恰巧名医姚僧垣随军，他诊断后认为宇文邕脏器全病了，需要一样一样对症下药，说话是最重要的，所以先从嘴开始，第一天吃进第一副药，能开口了，第二天把眼治好了，第三天又把脚治好了，等到大军到了华州的时候，宇文邕已经活动自如了。

为了这次东征，宇文邕准备了十几年，想不到还是败了，至于失败的原因，大家都归于宇文邕病了，事实上，宇文邕确实病的非常是时候，这也的确是周军撤退最好的理由。

以当时战场的形势而言，高阿那肱带领北齐主力百保鲜卑杀到，周军顿军坚城之下，同样的情景一再出现，周军已经怯了，如果继续硬撑着，结局可想而知。

恰在此时，宇文邕病了，周军便有了撤退的理由，注意是撤退而不是逃跑。

因此，宇文邕病得非常蹊跷，而且，从史书记载的症状上看就是中风，然而被姚僧垣三碗汤药就治好了，没有留下一点后遗症，就是在医学高度发达的今天，中风患者大部分也都一瘸一拐的。

看上去，宇文邕的病根本就是宇文邕同姚僧垣设计好的。

如此体面地退走，周军将士们不会在心理上留下阴影，宇文邕已经在为下一次攻击做准备了。

傅伏请求追击周军，但北齐诸将眼见周军退走已经大喜过望，哪里还有胆子追击，河阳道行台尚书乞伏贵和拒绝了傅伏的建议。

虽然主战场不太顺利，其他几路兵马战绩斐然。

于翼与大将军张光洛、郑恪带领两万荆、楚兵一路北上，先后攻取宛城、叶城直逼襄城，半个多月的时间连下齐国十九座城池。

李穆同刘雄率兵三万出轵关，攻下邵州等城，自从杨檦被俘投降后，邵州就从周国地图上划掉了，如今重新夺取。

然而，周军主力部队交战不利退走，宇文宪、于翼等攻克的三十余城也不敢要了，唯独认为王药城战略地位重要，实在舍不得放弃，令仪同三司韩正镇守，然而宇文宪前脚刚走，韩正便在齐军的压力下献城投降了。

高阿那肱陶醉了，宇文邕怕我啊，居然不战而退，当然这也是我大齐天子洪福齐天的结果，捷报传到邺城，大齐君臣一片欢腾，继续流连于花天酒地之中。

北齐的朝政更加败坏，还算有点见识的宜阳王赵彦深也去世了，国家大事的决策团队从此全面为恩幸集团控制，稍微有点正义感的朝臣中只剩下一个斛律孝卿在坚持。

宇文邕回去后可一点也没闲着，他不断地反思，不断地总结经验教训，通过这次出击，他认识到齐国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洛阳这条路线的确存在问题。

齐国是一定要灭的，但是绝对不能急功近利。

宇文邕对府兵系统再次进行了改造。原来，自宇文泰设置府兵军职以来，各个层次的将军们滥授严重，包括柱国大将军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权威，宇文邕一直在琢磨着如何进行变革。

当年十月，酝酿已久的军制改革实施，原来已经授予的军职不变，但重新设置了上柱国、上大将军、上开府、上仪同等官职，原来的开府仪同三司改为开府仪同大将军、仪同三司改为仪同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