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秋后算账(1)
尉迟运到歧州宣布天王退位,大冢宰拥戴宁都公入继大统。
那一刻,宇文毓心中没有惊喜,只有恐惧和愤怒,废立之间他看懂了权力运行的规则,前面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他很清楚。
在宇文泰诸子中,宇文毓是目前唯一成年的(老二宇文震已经病故),他为人宽厚,好读书,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喜欢与庾信、王褒这些文人交游,写出过“酒浮花不没,花含酒更香”这样的佳句。
按照继承法,宇文毓与至尊位子无缘,所以他安心做臣子,毫无怨言。熟稔儒家典籍的他对宗法制度很了解,容不得他有非分之想。
世事无常,突然间毫无准备地被推到了前台,已经二十四岁的他明白,他就是宇文护要用来稳定局势的提线木偶,元钦、元恭、宇文觉的下场让他高兴不起来。
至尊的宝座虽然诱人,却同时是杀人利器。今天宇文护轻易地废掉了宇文泰和群公指定的继承人把自己扶上位,他日他一样能轻易地把自己拖下来,但是,他还有得选择吗?兄弟中,嫡子只有一个已经被废掉,二弟已经仙逝,其他弟弟们年幼,他作为最年长的庶子,理应承担起家族的责任。
放弃即意味着丢掉父亲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事业,所以,无论前途如何凶险,宇文毓都要放手一搏。
宇文毓答应随尉迟运回长安。
虽然已经是定好了的事,按照继承法则,还是要经过劝进的程序,所以宇文毓回长安后先住在自己的府邸中,第二天,群臣上表并备好仪仗迎接新王即位,宇文毓以德才不足谦让不从,群臣再次劝进,双方认认真真地走完程序后,群臣前呼后拥地随宇文毓入主延寿殿,宣布即天王位,同时颁布大赦令,把新王恩典的阳光一直普照到狱中的囚犯身上。
当初独孤信梦寐以求却没有办到的事,宇文护做到了。
就这样,在大周权臣宇文护的主持下,岐州刺史、柱国大将军、宁都郡公宇文毓即位成为大周第二任天王。
宇文毓死后谥号明皇帝,庙号世宗,所以史称周明帝或者周世宗。
周明帝上位没几天,老柱国李弼过世了。
宇文护执政后,不服气的老柱国们遭到排挤,唯独李弼、于谨一直站在宇文护一边,成为宇文护稳定局势的重要支柱,作为回报,宇文护遇有朝中大事都与二人相商,极尽尊重之态。
李弼率军征讨,往往早上受命,下午便上路,从不安排家事,所谓忧国忘身者也,他本人性情沉稳,见识高,在朝廷动荡中懂得自保,比赵贵、独孤信等人高明,终于功成名就而得善终。
噩耗传到朝堂,周天王即日罢朝举哀,大丧之日,三临其丧,赐给大辂、龙旗,天王亲率禁军于墓地,赠谥号为武,不久又追封魏国公,配享宇文泰庙。
李弼一生功高盖世,以侯莫陈悦姻亲而深得宇文泰的信任,在东西历次大战中舍身陷阵,九死一生,换来了李弼家族的繁荣昌盛。
世子李辉袭爵赵国公,不久改封魏国公。李辉本是李弼次子,因为娶了宇文泰的女儿义安长公主,所谓夫以妻荣,李弼将李辉立为世子,当然这里面有讨好宇文泰的意思,不过,李弼并没吃亏。
当初魏帝元钦密谋对宇文泰不利,宇文泰以李辉为武卫将军总管宫内警卫,监视皇帝动静,为粉碎皇帝阴谋立下大功。李辉深得宇文泰的喜爱和赏识,宇文泰西巡的时候常常让他随军,并担任公卿子弟军的统领。
李弼的正宗嫡长子李耀被剥夺了继承权,宇文泰也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另封李耀为邢国公。李耀有个著名的孙子叫李密,隋末瓦岗军统帅,归顺唐庭后唐高祖李渊还将自己的表妹独孤氏嫁给了他,独孤氏是独孤信的孙女。八柱国家的关系就是这样盘根错节,剪不断理还乱。
废立事件的首功大将军昌平公尉迟纲晋升为柱国大将军,尉迟运以预定策勋进爵周城县公,增邑五百户。
132、秋后算账(2)
该废的废了,该立的立了,该赏的赏了,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别以为李植、孙恒离开京城就没事了,作为始作俑者,宇文护没有理由忘记他们。
孙恒好说,他没有什么背景,杀了也就杀了。但是李植不同,陇西李家根深叶茂,盛极一时,其父李远拜柱国镇守弘农,为国家把守东大门;大父李贤拜开府仪同三司、陇西郡公,三叔李穆为大将军,现任小冢宰。
宇文泰曾经把四子宇文邕、五子宇文宪养在原州李贤家六年,并且赐李贤妻子吴氏宇文氏,养为侄女,宇文泰每次出巡到原州都会到李家欢宴。
李远深受宇文泰的礼遇,在确定安定公世子时发挥了重要作用,宇文泰还让自己第十一子宇文达充当李远的养子,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李远的儿子李基。
至于李穆,曾经救过宇文泰的命,宇文泰特地赐给他铁券,凭此信物可以免除十次死罪。
宇文家族与陇西李家的关系非比寻常。
如果以谋反定罪,杀一个李植事小,但按照国法谋反罪株连九族,牵一发而动全身,宇文护不能不有所顾虑,幸好,目前一切证据都表明,李植的事是一件孤立的事,与李远家人没有扯上关系。
宇文护命李远、李植入朝。
京城剧变,李远已经得到消息,而传闻说自己的儿子是事件的罪魁祸首,李远不愿意相信,大冢宰突然召自己和儿子回京,一定不会是好事,去还是不去?李远犹豫良久,部下多劝其不从,大家认为弘农地处两国边境,兵马强壮,宇文护奈何不得。
思之再三,李远断然道:大丈夫宁为忠鬼,安能作叛臣!
不管结果如何,自己没有理由背叛国家。
到了京城,宇文护以李植的事李远并不知情,且李远家族功名素重,想保全李氏一门,只拿李植问罪,这样做,首先要李远同李植划清界限。
宇文护秘密召见了李远。
宇文护道:公儿李植回家了?
李远道:已经在家里。
宇文护道:这就好办了。
李远道:小儿的事……
未容李远说完,宇文护打断了李远的话:公儿有异谋,不只是想杀我这么简单,他犯下的实在是危害社稷的重罪。叛臣贼子,我等自应同仇敌忾,愿公早作打算。
说完,宇文护径直离开大殿,把李远撇在那里呆呆地发愣。
宇文护传递的信号很明显,暗示李远及早与李植决裂,大义灭亲以保全李氏宗族,从这个角度看,此时的宇文护并不想怎么为难陇西李家,毕竟李家一门三杰战功赫赫,位高权重,影响力太大。
所以,宇文护将李植交给李远处置,期待李远能将这事处理好,大家都有面子。
李远回到家,命家人将李植绑了,钢刀握在手中,准备清理门户。
李植连呼冤枉:大人明鉴,听儿一句,任凭大人处置。
李植素来善辩,因为能说会道一直受到李远的宠爱。
李植极力向老父辩解,声言自己起初并无此谋,不过陛下驱使不得不为,设想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诛杀大冢宰,大冢宰难道不是臣子吗?李远觉得李植言之有理,加上自己对宇文护凌驾于至尊之上也很不满,尽管觉得宇文觉的做法大大不妥,潜意识却也为天王抱屈,儿子所为并无太大过错,于是打算次日入朝拼了自己的老脸为李植辩护求情。
李远一念之差,换来的是整个家族的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