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尔虞我诈》（3）
前面我们说过，除了噶尔丹，准噶尔统治者的正式称号，都并非“可汗”而是“珲台吉”（也写做‘浑台吉’），策妄阿拉布坦也不例外，这点连俄罗斯帝国都清楚。比如，俄国曾在公元1734年出版了一部准噶尔汗国的资料汇编，里面提到策妄阿拉布坦“在其叔博硕克图汗死后成了全体属民的统治者，达赖喇嘛授予他另一个名字——额尔德尼硕鲁克图巴图尔浑台吉。”真是好长的头衔。
俄国史料证实，策妄阿拉布坦执政后，大力发展农业和手工业：“之前三十年左右，准噶尔人很少有庄稼，因为他们不会耕地。现在他们的耕地越来越多，不仅由布哈拉臣民播种，而且许多卡尔梅克人也从事耕耘，因为浑台吉曾就此下过命令。他们的庄稼有茁壮的小麦、黍、大麦等。那里的土地含盐多，所以蔬菜也长得很好。
策妄阿拉布坦和其子噶尔丹策零统治时期，将新疆南部各地的大批维吾尔人迁至汗国的中心区域伊犁耕种。这些维吾尔农民利用比较先进的生产技术，使得伊犁河流域出现了大量的农业垦区，种植的作物种类繁多，品种也十分丰富，粮食、蔬菜、水果以及经济作物都在其中，史载“百谷园蔬之属，几于无物不有”。
尽管如此，俄罗斯帝国保存史料中仍然认为，没有根据夸大农业在准噶尔汗国经济中的作用和意义，策妄阿拉布坦以及他的继承人时期汗国本身的农业都不能满足内部的需求，在国外市场上不断购买粮食证实了这一点。也就是说，尽管大力发展农业，但准噶尔汗国的粮食仍然无法自给自足，不得不依赖进口。而从清朝史料推测，这一弱点一直困扰着汗国统治者，直至汗国灭亡也没有解决，甚至使得乾隆时期进驻准噶尔的清军也面临了严重的粮荒。
做为“最后一个游牧帝国”，畜牧业在准噶尔汗国经济中的地位，自然举足轻重。学者们研究后认为，在策妄阿拉布坦和噶尔丹策零的促进下，准噶尔的畜牧业生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兴旺景象，汗国辽阔的疆域内拥有大片的优质牧场，尤其是伊犁、乌鲁木齐、雅尔、珠勒都斯、玛纳斯、巴彦岱等地，“草肥、水甘”，易于牲畜大量繁殖，史载汗国各地的牧场上，“马、驼、牛、羊，遍满山谷”。
以普通牧民而论，当时的准噶尔上等牧民家庭能够拥有马五六十匹，牛四五十头，羊二三百只，骆驼十多峰；中等牧民家庭则拥有马二三十匹，羊五六十只以上，牛十余头，骆驼数峰。有人专门统计过，准噶尔商人仅在与中国西北的八次贸易中，就卖出了羊386,012只，马12,343匹，牛7,199头，骆驼9,424峰，其畜牧业实力可见一斑。
准噶尔的手工业在策妄阿拉布坦时期也突飞猛进。俄国外交官特别提到：“几年以前，浑台吉开始造武器，据说他们那里产铁，可用来做铠甲、头盔，还开始用皮毛当原料做呢绒（羊毛、羊绒制作的织物，即今天所说的毛料），现正在制造书写纸。”后人考证，准噶尔纸是用一种名叫“察逊”的草捣烂压制而成，质量已经相当不错，完全能够满足书写要求。而且，按照俄罗斯史料记载，准噶尔人甚至已经能够自行生产火药，这对于汗国军事实力的提升，其意义不言而喻。
不是只有我们才清楚“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道理。深感缺乏科技基础的准噶尔大汗，如饥似渴地招募着各方专业人士，而邻近汗国的俄罗斯帝国自然是他重点关顾的对象。一份俄国历史文献显示，有个名叫泽列诺夫斯基的俄国钳工，曾在十八世纪初被策妄阿喇布坦聘请到汗国，在那里帮助准噶尔人制造火绳枪，而这份文件中还说，另一些不知道具体姓名的俄国人，曾在策妄阿喇布坦那里组织过成规模的皮革生产。
当然，准噶尔人的手工业虽然有一定的发展，但就总体水平来说，在许多方面还没有达到独立、稳定生产和自给的程度，比如许多必须的日用品，还不得不依靠同中国内地和俄国的贸易中得到。
手工业生产不仅为汗国提供了大量的战略物资，同时也成为了联系信奉藏传佛教的汗廷和信仰伊斯兰教的穆斯林贵族的纽带。俄国史料显示，策妄阿喇布坦执政年代准噶尔工业的性质及其内部的组织情况，大致为封建执政者为了满足军队和宫廷的需要，根据简单合作制和强迫牧奴劳动的原则建立企业、作坊，牧奴们在这些企业里履行一种独特的国家劳役，由当地执政者指派他们去服役，而这些执政者也是向自己的宗主——准噶尔汗国的执政者尽藩臣的义务。
俄国人认为，准噶尔汗国在东突厥斯坦也就是今天中国的新疆地区的统治，可以说相当的牢固和稳定，当地领主们对策妄阿拉布坦没有任何反抗，而且早在噶尔丹生前就承认了准噶尔汗国对自己的统治。根据俄国人统计，从公元1697年以后，这一带与汗国的新汗王之间，从没有发生过武装冲突。
策妄阿拉布坦在自己周围集中了大批伊斯兰贵族，当地领主后裔，以及富裕的商人，汗王赏赐给他们土地，允许他们在土地上建设自己的庄园。在俄国人看来，这是一种双赢的制度，因而消除了双方冲突的可能性：准噶尔汗王的仓库里可以得到农产品，而伊斯兰领主们在汗国里像在自己原来的家园那样仍然是地主。
对于这些穆斯林来说，甚至有可能，准噶尔汗国巩固的政权比他们故乡的地方执政者动摇不定的政权更牢靠地保障了他们的权利和特权。况且，因为这些地方都在汗庭的身边，甚至可以说是在汗王的眼皮底下，所以伊斯兰教的地主们失去了或者几乎失去了搞阴谋和叛乱的可能，这就保证了新疆地区的贡赋能按时交到汗王的金库，此举对汗国局势的稳定有很大的意义。
准噶尔历代汗王尽管都是虔诚的黄教信徒，但他们却并非佞佛之徒，而是时刻关注着宗教势力对国家权力的影响。尤其是，随着藏传佛教的发展，寺院经济的膨胀已危及准噶尔汗国的经济收入，为此，准噶尔汗国政府甚至专门制定了一部宗教法典也就是《庙律》，来限制寺院经济的发展。但总体来看，准噶尔汗国中政权和神权的关系还算和睦，黄教寺院在新疆得到了蓬勃发展。
就这样，策妄阿拉布坦及其子噶尔丹策零统治时期，汗国政府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建立了最广泛的革命统一战线，从而避免了噶尔丹时期频现的内讧情况。对此，俄国人写道：“据我们所知，十八世纪的整个前半叶，在准噶尔和东土耳其斯坦的伊斯兰教领地间的相互关系中没有发生过任何纠纷，这些领地的伊斯兰教贵族与卫拉特封建主保持了紧密的联盟。”
至于喇嘛教则更不用担心，在以西藏抢夺来的珍宝所装饰的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寺院内，为数众多的僧人们时刻在为汗王的佛教圣战祈祷，甚至以极大的热情亲身投入到战争当中，在一声声的佛号里亲手超度一个又一个的敌人。
与此同时，准噶尔汗王也深知“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硬道理，他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在狠抓革命统一战线的同时，也狠抓军事队伍的革命化、正规化建设。
此前的几场清准战争，比如乌兰布通之战和昭莫多之战中，虽然从俄国进口过许多火绳枪，在战场上也确实发挥了很大的效力，比如康熙的亲舅舅佟国纲公爵，就是在乌兰布通之战中率马队冲锋时，倒在了准噶尔军密集的排枪之下。
当时俄军已经开始使用燧发枪，但装备量不是很大，其主要单兵火器仍是老式的皮萧火绳枪，该枪又大又笨（有的重达十八磅），装填步骤复杂而且精度也不是很高，准噶尔人进口的枪支大概也是这种。总体来看，在占有优势炮兵火力的清军面前，缺乏大炮的准噶尔军损失惨重，即使他们屡试不爽引以为傲、面对中亚游牧人的进攻似乎坚不可摧的驼阵，在清军的大炮面前也显得弱不禁风，连环马般的一匹匹骆驼通通被炸得粉碎。
面对敌人具有代差优势的先进武器，仅仅凭借勇敢无疑远远不够，痛定思痛之下，策妄阿拉布坦决定必须要进行军事改革，而最重要的无疑是建立一支强大的炮兵部队。但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空手起家谈何容易，我们大陆的改革开放是从引进外来技术和资金开始，而受时代和地理制约，当年的准噶尔人还没有引进外国资本的觉悟和条件，但引进专业技术，尤其是引进掌握这些技术的外国专家，却是必要而且急需的。
可出人意料的是，准噶尔汗王为自己聘请的首席军事科技顾问，既不是来自亦敌亦友的沙皇俄国，也不是来自军事技术和理论已渐荒芜的中亚穆斯林地区，更不是来自彼此间闹得你死我活的清帝国，而是来自大多数人根本想不到的一个地方——遥远的北欧！
更确切地说，他竟然是一个瑞典人。
（待续）
明天休息，后日继续，结束本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