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襄夏倒也不急不躁,只微微一笑,又行了一个标准的棋手礼:“请”。
这第二局,胡铁头可就真的打起精神了,使出了看家本领,祭出群狼战术,竟然很快将双方军阵都给啃得乱七八糟,整张棋盘上黑白数条巨龙纠缠撕咬,一着不慎那就是几十个子的胜负了!
这是胡铁头喜欢的局面。施襄夏毕竟在棋界行走经验尚不足,这回算是被胡铁头缠上了。
这下子就是斗真本事了。双方几通攻杀,杀得是惊心动魄,鬼哭神嚎,直把整张棋盘打得血肉横飞,尸横遍野。施襄夏惊叹于这胡铁头局部攻杀力实在了得,几条巨龙相互交错却能始终不乱,不愧是一方豪杰。胡铁头这边更被施襄夏那老道沉稳的棋风给震撼得不知所措,眼看几条大龙的纠缠挣扎却竟然杀不得对手几员大将,不禁隐隐对这个对手有了几分敬意。
最终,双方苦战了两百七十余合,大战斗小输赢,结局是施襄夏黑胜二子。
杀到最后,居然是个二子输赢!众人都给看傻了,暗暗开始议论那个书生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竟能在胡铁头的乱刀下全身而退,本领好生高强!
尽管这第二局不过才输了二两银子而已,胡铁头损失不多,但是这连败两局让他面子上完全挂不住——他这算是盯上施襄夏了!
于是,胡铁头一通胡搅蛮缠,又要跟施襄夏再下第三局。施襄夏胸有成竹,坦然应战。结果,没想到这第三局施襄夏完全适应了胡铁头的棋风,赢得毫不费力。不过一百三十手弈罢,胡铁头耻辱地又推枰认负了!
三战三败,其中两战甚至才下了一百三十多手就索性认输了,胡铁头对子根本不是施襄夏的对手啊!
到后来,施襄夏大破赵两峰,棋界哗然,胡铁头这才知道原来这施襄夏竟然如此厉害,难怪自己下不过他。再加上后来施襄夏在范西屏“养病”期间代范西屏出马征战,战绩辉煌,开始与范西屏并称于世,胡铁头也就索性按照范西屏的标准,也受施襄夏二子胜负了。
即使如此,胡铁头仍然屡屡惨败于施襄夏之手——施襄夏那善于抓对手空隙的下法,简直就是胡铁头这种乱战杀法的克星啊!
天下棋界任我纵横,唯有范施总是克星,胡铁头对这俩人可是恨得牙疼着呢。
那天,胡铁头家的仆人到东台找施襄夏,是因为胡铁头早已打听清楚、-当时施襄夏人在东台。胡铁头有胆子把范西屏请到家里来下棋,不可能只备一个手段,他准备的后手就是施襄夏。
胡铁头早就想好了——一旦战局不利,他立刻假装有病,然后派人去东台找施襄夏求救。
当今天下,能对抗范西屏的,就唯有施襄夏了。
那天,在施襄夏面前,仆人缓缓将一幅画展开,请求施襄夏指点。
这画画的是一局棋,画工很潦草,显然是赶制出来的。这局棋——不用说,就是范西屏与胡铁头那局棋。
可怜了胡铁头,“抱病”画图求胜负啊。
“这是我和另一个人下棋时的局面……”这仆人骗施襄夏说道,“现在局面好乱,我真的看不清楚。可这局棋赌注非常大,我只怕输不起。听闻施先生在东台,我特来求救。此局事关我身家性命,望施先生无论如何要救我啊……”
施襄夏这人也真是老实,一听这话,立刻就心软了,马上就拿过图来仔细揣摩。
施襄夏虽然看得出这棋下棋的人很厉害,但是由于只有图谱,没有标明具体行棋次序,他大概一下子也看不出具体招法如和、这棋是谁下的等等,这也就算是给蒙混过去了。
这就看出胡铁头那商人的精明之处来了——他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功夫画幅画,而不是直接让仆人给施襄夏摆出来呢,因为一旦摆出来就全漏了啊!
“施先生,请问您到底有没有制胜的一招?”
施襄夏这个人,是出了名的长考派。那仆人就这么等施襄夏等了老半天,才终于看见施襄夏指出了盘上的一点。
“这一点,是唯一的胜机,回去好好把握吧。”
仆人接过图,二话不说,立刻就往扬州赶回去。施襄夏这边还在感慨这人命运多舛,他这算是做了件好事呢……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叹道——
真可惜啊,师兄,若是你我对弈,我还真想看看你会如何应付这招棋呢……
就在这一刻,施襄夏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回想着那局面,他的嘴角不禁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愧是师兄。”
过了一会,施襄夏又扑哧一声笑出来,缓缓摇着脑袋——
“不愧是铁头……”
话说那仆人拿着施襄夏指点过的图谱,披星戴月赶回扬州,这边胡铁头已经望眼欲穿地等了两天两夜。
终于,盼来了那仆人,展开那幅图,一眼瞥见施襄夏标记出的那个点,胡铁头先是一愣,然后是一惊,最后喜上眉梢。
“妙极妙极!不愧是施襄夏啊!”
于是,当天胡铁头的病就好了。
只见这边胡铁头信心满满地往棋座边上一坐,笑呵呵地就对范西屏说:“范先生,准备好了吗?”
范西屏哪知道胡铁头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抬手一请,恭迎落子。
只见这胡铁头取出棋子,没有半点犹豫,轻轻一落,然后便哈哈大笑,只等着看范西屏脸色大变的那副惨相。
范西屏倒是确实有那么一丝惊讶,但是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随后却居然嘿嘿地笑了。
这一笑,反而让胡铁头不知所措了。
当初胡铁头突然装病,范西屏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如今胡铁头这一招棋,那种以退为进、瞄着对手弱点行棋的下法,还有这招棋中透出的那股熟悉的气息,以及——当年他跟施襄夏一起研究这招棋时那熟悉的记忆。
“师弟人没到,棋先到了啊。”范西屏突然哈哈大笑。
这一下子,胡铁头阴谋顿时被拆穿,把他给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所措。
这范施二人下棋从小下到大,他俩的棋,互相之间怎能不认识?
这不光彩的事情被范西屏当场戳穿,胡铁头颜面尽失,这棋哪还有继续下下去的欲望,便索性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正是:
一副棋图披星月,两日两夜一招棋。
可怜杀星遇克星,谁教不敌逞强敌。
欲知后事如何……
那天晚上,范西屏带着从胡铁头这里胜出来的银两,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胡铁头看着范西屏离去,却忍不住低头哀叹起来。
“老爷,不必叹气。”老仆人说道,“不就这么点银子嘛,老爷家不差这点儿钱。”
胡铁头却缓缓摇了摇头。
“你以为我是为这银子叹气吗?我平时下棋都下重彩,我像是那种心疼银子的人吗?我是可惜啊。”
“可惜?老爷您可惜什么?”
“可惜今天没让范西屏继续应对施襄夏那步棋啊——你以为我干嘛要特意把范西屏邀到我家,却又跑到东台去找施襄夏支招?我为的就是想知道,范施到底谁更强啊!”
范西屏,施襄夏,那当湖十三局最后的胜负,究竟是什么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