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襄夏,你说的是真的吗?”梁魏今追上前来,喊住施襄夏,“范西屏重病在床?他现在如何,可有什么危险?要不要我去找京城最好的大夫来?”
施襄夏却微微欠身,轻声拒绝道:“承蒙梁先生挂念,但师兄的病绝无大碍,两三年之后必定会痊愈。”
“这是什么话,病到不能起床,而且至少要大病两三年,你却一点不为他担心?难道你想你师兄死吗?”
梁魏今说到这里,心底却不自觉地有些惊恐——难道真是如此?
施襄夏与范西屏决战十番棋输得一塌糊涂,自认自己终生都不可能超过范西屏,所以刻意毒害范西屏以取而代之?这一切,就像传闻中徐星友加害黄龙士的故事一样,乍一听合情合理,难辨真伪。过去棋界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传闻,甚至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棋界暗流的丑恶,梁魏今比谁都清楚。如今的施襄夏,会为了超越范西屏而不顾一切吗?
“真是如此吗,施襄夏?”梁魏今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去,“难道是你希望范西屏死,甚至是你下毒害他的?为什么他刚跟你下完十番棋,就如此重病了?”
梁魏今脸上的恐惧是真的,他甚至有些不敢接近施襄夏了。
“梁先生,您竟会这样看我?”施襄夏轻声问道。
梁魏今却无言以对。
“走吧,梁先生,我带你去个地方。”施襄夏低声说道,“真相如何,你去了便知。”
二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范西屏家门前。施襄夏为梁魏今打开门,向里屋一伸手,缓缓说道:“梁先生,您既然如此担心师兄,就进去看看吧。”
梁魏今不解其意,小心翼翼地进去了。到了里屋,推开门,却只见范西屏人虽然躺在床上,脸上却无丝毫病容,此刻竟还在看着闲书。一见梁魏今进门,范西屏吃了一惊,哇呀一声竟蹦了起来。
“梁先生,您怎么进来的!”范西屏惊慌地问道。
梁魏今正不知所措时,施襄夏从他身后闪了出来:“是我给梁先生开的门,梁先生担心你的病,想来看看你。”
施襄夏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憋着笑。
“师弟,不是说好了你帮我挡着外面的人的嘛,你怎么还把人往里屋放啊!”
师兄弟俩竟然斗上嘴了,让莫名其妙的梁魏今站在门口愣了半晌。
“你的病不是很重吗?”好不容易三个人坐定了,梁魏今迫不及待地向范西屏问道,“施襄夏说你都下不了床,起码要病两三年……”
“师弟,你怎么这么恨我,把谎话都编得跟咒我似的?”
“我若不这么说,怎么骗得过程先生呢?”施襄夏笑道。
“骗程先生?”梁魏今突然恍悟道,“难道你们……”
施襄夏嘿嘿一笑:“下十番棋的时候,我告诉师兄是程先生不敢应他的挑战,所以我才来帮程先生争取时间的。我本意是想劝师兄撤下战书,但是若贸然撤下战书又怕被别人说师兄是怕了程兰如,有损师兄名声……”
“所以你们就编了这么一出装病的戏,既不损程先生和你范西屏两边的名声,又能让这事儿风平浪静?”
范西屏和施襄夏相视一笑。
“师弟告诉我,程先生并非真心避战,而是想风光几年后就此引退。我本以为程先生是想霸占京城第一的位置不退,这才苦苦相逼。既然程先生没想真心压着我,那我做个顺水人情让程先生功成身退又有何不可呢?”范西屏说完,竟哈哈大笑起来。
“可你们不怕程先生又反悔,迟迟不肯引退?”梁魏今问道。
“若真是那样也不怕。”施襄夏笑道,“几年后我们就说师兄病好了,又可以下棋了,再去找程先生决战就是了。”
“这一计妙就妙在这里了。”范西屏嘿嘿地笑着说道,“如果程先生真的是想引退了,他与我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我以病体送程先生安心退位;若程先生骗了我师弟,那就是程先生不对了,到时候可别怪我范西屏对他不客气!”
“妙!妙!妙!”梁魏今赞许不已,竟忍不住拍手叫好,“自古以来只有装病避战的,可从没听说过有装病的挑战者。你们这步棋,走得真是天外一击啊!”
“只是可怜了我啊,又苦了我师弟啊。”范西屏苦笑道。
“哦?”梁魏今问道,“此话怎讲?”
“可怜了我,要在这里躺上两三年,不能出去跟人下棋,了无生趣;苦了我师弟,这些年要替我挡着外面的挑战者,还要下棋赚钱供咱师兄弟俩人生活。”
“能有这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已经非常难得了,师兄你就忍忍吧!”
三人又是大笑一阵,这病人的屋子里却有着外边那些大活人的世界里没有的真诚和快活。
“可我还有一事不明……”梁魏今突然有些严肃地说道,“范西屏,你真的愿意就这样放过程先生?不与程先生再战一局,你心里不会觉得委屈?”
范西屏却笑着答道:“我范西屏下棋,从不委屈,胜败各凭本事。程先生那局棋虽然是使小聪明胜了我,但是也让我明白了我不是为钱而下棋的,这便算是扯平了吧。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逼人太甚,非要让程先生恼羞成怒使出全力跟我大战一番呢?我才不喜欢那种争棋呢,下棋嘛,开心就行了。”
梁魏今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说你不是为钱而下棋,那你为什么而下?”
范西屏似乎有些苦恼地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答道:“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可我也只会下棋,而且下得还不错。不做棋手的范西屏什么也不是,身为棋手的范西屏才有人认可。既然只有这一技之长,那就以之为生又有何不可?我不求名不求利,下棋求的是自在。”
想不到那个傲视一切的范西屏,内心里却是如此单纯。梁魏今笑着点头,对这回答赞不绝口。
“师弟,你呢?”范西屏突然转向了施襄夏,用调皮的语气问道:“你为什么下棋啊?”
梁魏今看到,施襄夏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
“和师兄一样……”
当湖十局第七局,战至白59,局面发生了极其戏剧性的变化。
由下边投拆三引发的战火,燃烧了五十余合之后,却竟然被范西屏造出了一个生死大劫。
此时的局面是,在下边,黑白两条大龙被彼此断开,大龙之间以劫争互相撕咬。白若胜劫,则吞吃黑六子,投拆三大获全胜,在下边造出一片大阵;黑若胜劫,则白投拆三大军全军覆没,黑棋在下边分得大块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