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么大块的银子,只怕这辈子都没怎么见过!再看这老头,年纪起码也八十多了,脑子肯定不清醒,还下得动什么棋啊,这不等于是送银子来了嘛!众人竟一哄而上,为了抢这块银子都争着要跟这老头下棋。
老头这边却缓缓坐到棋座旁,笑道:“大伙都别争了,我这个人下棋从来不禁止别人插嘴,既然你们都想跟我下那就一起来好了,要是你们赢了这锭银子就给你们分了。”
嚯,好大的口气!这不是看不起我上海棋界吗?
大伙一怒,摆开棋局就跟着老头杠上了,大伙都自恃高手,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谋划策,那老头却毫不以为意,只是落子如飞,笑脸相对。结果——棋局还没到一半,大伙全傻眼了。
众人这棋竟然被那老头下得满目疮痍,尸横遍野,根本就没法接着下了!
众人看这棋要输了,面子丢大了,心中一急,赶紧找了个年轻的过来小声吩咐道:快去把富嘉禄先生找来!
这事儿搁到现在,有个行话,叫:江湖告急。
那年轻人二话没说,飞腿跑到富嘉禄家里,匆匆忙忙喊道:“富先生,不好了,豫园来了个踢场子的,大伙合伙都对付不了他,您快去镇镇局面啊!”
那富嘉禄乃是豫园棋局的开创者,也是豫园彩棋界最重量级的人物,一听说有人敢在豫园撒野,他顿时大怒,立刻朝着豫园就飞奔而去了。
等富嘉禄到了豫园,只见众人一个个对着棋局愁眉苦脸,倒是有个老头坐在众人对面笑得阳光灿烂的。富嘉禄觉得这气氛有些古怪,悄悄凑上去看了看棋局,只见那老头的棋纵横交错,却毫无破绽,倒是众人这边七零八落,都输到姥姥家了。
这富嘉禄乃是懂棋的,一看这局面就知道这老头绝非善类。抬头一看那老头容貌,却只觉有些面熟,又记不起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众人一见富嘉禄来救场了,立马就把棋座让出来,求富嘉禄上去灭一灭那老头威风。富嘉禄知道这老头绝不简单,出于谨慎的考虑,他问道:“老先生,您是前辈,这局棋咱们就别按着那些没规矩的下法来了。我尊重您,请您让我三个子下,行不?”
众人一听,又哗然了。但也有心眼儿细的,一听富嘉禄这话就知道这里头的味道——富嘉禄是个有心眼儿的人,反正今儿是来找面子,不在乎被让几个子,只在乎是赢是输。要是对子输了,那就是真输了,什么借口也没有了。但是受三个子,基本可以保证稳赢,只要赢了别的就都好说,面子就算找回来了。老头授三子输了也不丢人,回头也不会再嚷嚷着还要接着下,这场危机也就算是化解了。大家各退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今儿这阵儿就算过去了,和平而且安稳,这才叫老道!
也不知这老头懂没懂这心思,反正爽快地就答应了。富嘉禄想着被让三个子,这棋怎么着也得赢了吧,于是也就兴高采烈地开了战局。
结果,还不到一个时辰,富嘉禄就傻了——这棋虽然受了老头三个子,可还是输了,输得铁铁的!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下子丢人丢得更大了。说起来这老头也真是太不懂规矩了,先是看棋插嘴不说,现在人家有意给你个台阶下,你还得寸进尺真把人给赢了,真是太不厚道了!
没想到这还不算完,那老头似乎瘾还没过够,又嚷嚷道:“让三个子都输了,我老头要是再想下一局,你该让四个子了吧?”
想这富嘉禄行走上海棋坛,哪曾受过这个侮辱!他当即应允,再请受四子战一局。老头也不推辞,继续又陪他下了起来。没想到又是一个时辰功夫,富嘉禄竟然又要输了!
这下子豫园彩棋的名声算是彻底给败干净了。
富嘉禄一边惊得冷汗直下,一边又找了个年轻人过来小声吩咐道:快去把倪克让找来!
先前那还只是江湖告急,现在这可是灭顶之灾来了!
那年轻人一走,大伙知道这肯定是去找倪克让了,几个性子急的竟然跟着一起跑过去了,不一会儿大伙跑了一多半,一个个跟见了怪物似的慌慌张张就往倪克让家跑。
那边倪克让正在家里发着呆呢,突然一看这么大一票人惊慌失措地跑来拉他去豫园,把这倪痴倒给吓了一大跳。不明所以的倪克让一边听着众人的说明,一边急匆匆往豫园那边赶。没想到刚到豫园,老远一看见那老头的面容样子,倪克让竟给吓了个连滚带爬,急匆匆跑过去把富嘉禄正在下的那局棋给抹了个稀巴烂,然后对着这帮看棋的后辈喝道:“你们这帮有眼不识泰山的,你们知道这位先生是谁?”
众人愣了半晌,不知所措:“他是谁啊?”
“这可是范西屏先生!”倪克让吼道,“你们竟然敢跟他下棋,不是找死吗!”
大伙一听,吓得哆哆嗦嗦急忙对那老头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没过多久这件事就传出去了,上海当地的富商名流一听说范西屏来上海了,急忙筹了一大笔银子请范西屏去下棋,还把当时上海第一手倪克让也抓去做对手,棋份是——范西屏让四子。
这就是范西屏在上海的地位——上海第一手去跟范西屏下棋,要自觉受四个子,而且要不是被富商抓去或者不识范西屏身份,上海棋界甚至都没人敢跟范西屏交手!
再回到雍正年间。
在轻松而且血腥地镇压了上海棋界,把上海棋界的棋手们都给下出了心理阴影之后,范西屏稍微扩大了一下他的镇压范围——尝试着向江南当时所有知名的高手挑战。
结果,短短几年时间内,江南所有高手悉数败给了这个不过才十几二十岁的天才棋手,不得不公推范西屏为新一代江南棋王。
把江南棋界都给压制到这个地步了,毫无疑问,范西屏的眼界就渐渐变得更加远大了。
终于有一日,他笑着对钱长泽说道:“钱先生,你觉得我的棋力,若去京城当如何?”
钱长泽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到来的,于是他笑道:“西屏先生若去京城,必为天下第一国手。只可惜,我的这本《残局类选》恐怕就要胎死腹中了。”
范西屏哈哈大笑,道:“钱先生放心,待西屏灭尽天下豪杰之时,必定再回华亭,与先生共著《残局类选》。”
灭尽天下豪杰之时,再回华亭。钱长泽笑着向范西屏行了一礼,缓缓道:“只愿西屏先生早日得偿所愿!”
这正是:
豪府院中风起处,落子纹枰惊丝竹。
破尽天下豪杰日,再回华亭著旧书。
欲知后事如何……
“于是,范西屏就这么离开了华亭,北上京城。”平湖茶楼里,蒋再宾缓缓咽下一口茶,继续说道,“后面的故事,想必大家就都知道了吧……”
众人细细听蒋再宾讲完,都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其实施襄夏和范西屏彼此都知道他们之间必将再有一战?”铁头突然问道。
“何止是知道……”蒋再宾笑道,“他们简直就是在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铁头正要再问,突然只听得茶楼外有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快来看这棋谱!”
那人喊着,不由分说,先把棋谱扔在了棋座旁,然后喘着粗气继续说道:“这是今天范施二人对弈的棋谱,这次是施襄夏胜了!”
众人闻言,不觉纷纷心惊!
“你说什么!”铁头粗犷的嗓音几乎压住了整个茶楼的谈笑声,“你是说,这段时间范施居然每天都在对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