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年嘿嘿一笑:“难得请到当世最强的两位棋手为师,我张永年又岂能不亲自领教领教二位的高招呢?”
张永年竟要和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学棋?
果然如路上听闻的一般,这张永年是个彻头彻尾的棋痴。
“只不过……”张永年突然话锋一转,“永年有一个条件,望二位不要介意。”
“条件?”
张永年嘿嘿一笑:“昔年我也曾想过为两个儿子请棋师,但是江南棋界鱼龙混杂,滥竽充数者也有不少,很多人甚至还胜不过我,更不用谈教我儿子了。二位虽名声在外,但毕竟我从未亲眼见过二位对弈。二位若是能先与我分先对弈一局,胜得过我的话……”
张永年话还没有说完,范西屏已哈哈大笑。
“张先生,等会输惨了你可别哭鼻子啊。”范西屏大笑着转过身,拍了拍施襄夏的肩膀,“师弟,就交给你了……”
说完,范西屏只管去参观张家大院去了。施襄夏缓缓向张永年行了一礼,道:“张先生,请多指教了。”
院中置棋枰,四角安座子,不过须臾功夫,盘上胜负竟已分晓。
张家两位少爷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暗暗在心中叹道——想不到天下竟还有如此棋力,简直是鬼神莫测。
张永年这边,更是早已吓得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张先生,多有冒犯,还望赎罪。”施襄夏仍旧是一副略显呆滞的表情,方才的一局激战却似乎没让他使出半点力气一般。
众人再看范西屏——早不见踪影,不知在这宅院里玩到什么地方去了。
范施二人,就此在张家住下,食住无忧,终日教棋——准确地说,是范西屏负责食住无忧,施襄夏负责终日教棋。
日后,张永年将范施二人在张家所下的指导棋全部集结成册,出版刊行,定名为《三张弈谱》。书分三卷,分别为《丹九弈谱》(张永年,字丹九)、《振西弈谱》(张世昌,字振西)、《元若弈谱》(张世仁,字元若)。看看这三卷书中收录的对局指导者,其实这里面蕴含了很大的信息量……
《丹九弈谱》收录张永年受子七局,对子一局。其中受子七局,范西屏弈两局,施襄夏弈五局。
《振西弈谱》收录张世昌受子十局,其中范西屏一局,施襄夏九局。
《元若弈谱》收录张世仁受子十局,全部为施襄夏指导棋局。
通算下来,张氏父子三人共受范施指导二十七局,其中施襄夏指导了二十四局,范西屏指导了三局……
不论从哪个意义上来说,范西屏这个九分之一的指导量也实在太不合理了吧!毕竟人家请来的是两个师父啊,可你范西屏甚至从头到尾都没跟张世仁下过一局,整天让施襄夏应付人家,施襄夏不给累坏了啊?
另外——施襄夏你也太老实了吧,这摆明了是被范西屏给耍了嘛,怎么还一声不吭地俩人的活儿一肩膀挑了?
隐约能听到,施襄夏弱弱地回答:人家范西屏是师兄嘛……
这俩人的个性,还真是一正一反,恰好相对啊……
但是,张永年特意把这两个人请到家中,除了当棋师之外,无疑还是有着另一层用意的……
突然有一天,当范西屏和施襄夏再次一起坐到三位徒弟面前,范西屏心里正在琢磨着怎么把今天的活儿也推给他那个老实的师弟的时候,张永年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不久,仆人们按照老爷的吩咐,在大堂上摆下了一张棋座——上好的棋具,张永年私人的收藏。
“一张棋座?”范西屏心中猛地一喜,“怎么,今天只指导一个人?”
这就好办了,我还省得找理由呢,拍一拍施襄夏的肩膀让他出马就行了嘛。
张永年却笑道:“不,今天我们三个徒弟就不挑战二位师父了。”
范西屏顿时愣住了。
不挑战?那你摆棋座干什么?
“我们父子三人受二位师父指导多日,二位师父出神入化的棋力当真让我们惊为天人。不过——我们也很想知道,二位师父之间如果交手,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范西屏微微抽了一口凉气——好家伙,不仅不让我偷懒,还想让我使出真本事来,这可是费脑筋的事情啊。
不过,想挑事儿,也没那么容易。
范西屏嘿嘿一笑,道:“这世上只有师父教徒弟,哪有师父打师父的。何况,我与施师弟情同手足,怎么无缘无故自己人打自己人呢?”
范西屏轻轻给施襄夏使了个眼色,示意施襄夏附和一下自己。可是,当他瞥见施襄夏的时候,却看到施襄夏一副凝重的表情,似乎正在为一场大战养精蓄锐一般!
张永年笑道:“其实,昨日我已将这个想法和施先生说了,施先生也觉得是个好提议,愿意与范先生一决胜负。”
范西屏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地看向身旁的施襄夏。
“师弟,是真的吗?”
施襄夏缓缓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师兄,我们既然同来浙江,这一战就是迟早的事情,你应该也意识到了吧……”
施襄夏的声音意外地低沉,让范西屏感到一阵心惊。
“施襄夏,你……”
“襄夏十分渴望,能与师兄一战。”施襄夏这次竟抢先说道,“请师兄赐教。”
张永年笑着补充道:“范先生,望您不要介意,但我们父子三人,乃至天下人都太想知道范施之间究竟谁更胜一筹了。所以,这一战,施先生已经同意办成一次十番棋,若十番棋之后仍旧胜负未分则再战三局,直到双方分出胜负为止,不知范先生意下如何?”
“师兄,请指教了。”施襄夏没等范西屏回答,便抢先说道,“师兄棋力天下无双,当不会畏惧我这个师弟的挑战吧。”
张永年与施襄夏一唱一和,范西屏早已是骑虎难下了。范西屏默默看着自己的师弟,这一刻的施襄夏却让他觉得陌生。
师弟,这一战真的躲不开吗?你分明不希望我们就此渐行渐远的,不是吗?
施襄夏只是默默等待着,没有一丝转变心意的意思。
这时,范西屏心中终于洞明了——
“施襄夏,其实你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是吗?”
从当年我们初识之时起,你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是吗?
“师兄……”施襄夏的语气冰冷异常,“十多年来,你不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吗?”
范施的决战,是不可避免的,你我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十多年的友谊,那一瞬间却突然变得无比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范西屏笑了。他缓缓坐到了棋座一侧,静静等待着施襄夏入座。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不是吗?”范西屏笑道,“就像是回到了我们小时候……”
那时候,也是在浙江,在距离此地不远的山阴……
“师兄,得罪了……”
“师弟,请猜先吧!”
平湖一行车一乘,出则兄弟入同门。张氏父子一檄文,离了京城,只道风雨我二人。
堂中寒风掠孤枰,满席酒宴变鸿门。天下诸侯谁为尊?方圆数子,竟要兄弟作亡魂。
欲知这范施二人究竟有怎番渊源,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