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倚盖相争双杰斗阵法王者互博两雄分高低
上回说到,许在中代过百龄试探周懒予棋力,竟连败两局,而且败得不明所以。过百龄看过棋谱,终于肯定周懒予便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对手,就此重出棋界江湖。周懒予得到消息,便送去战书,要与过百龄以十番棋决一雌雄。
消息在江南一带传开,竟至天地为之一震!过百龄之名,在明朝遗老和江南贵族中可谓如雷贯耳,人气十足。而周懒予在江淮一带的名声也日渐高涨,堪称棋界新贵。老盟主复出第一场大仗,就是应战江南棋界新秀周懒予的挑战,而且一战就是十局!
万众瞩目,千古对决。
刚刚经历了明朝的灭亡,在新时代中一时间无所适从的老公卿、旧书生们,在这场注定将会成为传奇的过周之争中仿佛又看到了昔日的影子。过百龄与周懒予的棋界巅峰之战,让他们回想起了无数曾经熟悉的画面。
鲍一中、颜伦、李釜、程汝亮、方子振、岑乾、林符卿……
一个朝代虽然结束了,但是棋界的文化,却将随着这一战得到传承。任何时代,棋盘上的故事都是一样的!
顺治十年,江淮之地,过百龄对周懒予。明清围棋史上大名鼎鼎的“过周十局”就此拉开大幕!
那一日,茶楼内,人满为患,将棋座里三层外三层,包了个严严实实。众人互相看看,只见这人群里老的七八十岁,小的十二三岁,远的天南海北,近的城中乡亲,上至前朝公卿贵族,下至当地难民乞丐,此刻竟都不分身份高下,全挤在了一起等着看棋。这边有人喊下注,那边有人做买卖,一派盛世回光景象,哪里见得半点战乱初定之感。
茶楼地方不够大,众人甚至在茶楼外边摆起了小棋座小棋盘,三五成群地围着,不求挤进去亲眼看看对局,只求人家把棋招传出来,自己好在一边摆摆看。这观棋的队伍就这么从茶楼里漫出来,竟把附近街道全给占得满满当当。
再看靠近棋座的地方,观棋的人里有几个面熟的,很快就被众人给认了出来!
只见那人群里头,昔日的单锤棋侠汪幼清、吴兴宗师周元服、吴下第一手盛大有竟也静静立在前头,互相交流着什么。那汪幼清、周元服如今已是垂垂老矣,盛大有也已是中年。三人回忆起当年与过百龄初识之时的风华正茂,不禁感慨万千。如今这茶楼的景象,已经多年没有出现过了,甚至就是明朝时也没见过那局棋能如此轰动。三人不禁感叹,棋界的盛世终于超越了战乱,重回中华大地了。
“当年在京城与过先生相识是,彼此都还是少年。如今时过境迁,大家都已生出华发,真叫人嗟叹啊。”汪幼清不禁叹道。
“过先生独霸天下棋界盟主之位几十年,这复出一战能如此轰动,也总算是棋界幸事。”周元服也从心底赞道。
“只可惜,要做过先生复出之战的对手,那周懒予只怕分量还是差了点……”汪幼清低声说道。
这话传出来,一旁的盛大有却重重地哼了一声:“汪先生只怕还不知道那周懒予的厉害吧!”
汪幼清和周元服微微一惊,问道:“我们不知道,莫非阁下知道?”
盛大有哈哈大笑,道:“周懒予的棋力,已不在我盛大有之下。二十多岁,能有如此棋力,必当是天下国手之才。如汪先生、周先生之流,只怕也要望尘莫及啊。”
二人心中不悦,正要争辩,却听得外边起了一阵骚动。众人回头望去,却见是周懒予到了。
只见那周懒予年纪轻轻,眉目间神采奕奕,身上一套华丽衣裳,如同参加一场盛宴一般。他的身边,懒人萧远士,懒斋牧云和尚陪同着,一步步向茶楼棋座上走去。沿路上周懒予也不跟观战者打招呼,只管箭步上前,棋局未开,已有杀气。到了棋座边,那周懒予缓缓坐下,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说,也不理会周围观者如堵,自顾自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那汪幼清、周元服都是旧时出入公卿府邸的高手,见了周懒予这在棋座边读小说的样子,又看他坐姿不雅,心中对他没有一丝好感。要知道,明朝时候的棋手,不论是在茶楼对弈还是去公卿家下棋,都要讲究国手风范,坐下便要纹丝不动,在棋盘边就该像一尊石佛。不这么做,首先是对对手不敬,其次是让公卿觉得不顺眼,这就会丢身价。周元服、汪幼清他们做棋手的时候,对这些方面都是极其注意的。而再看这周懒予,坐到棋盘边就像一滩泥,还一个劲儿地翻稗官小说看,完全不像棋手的样子。如此人物,怎配与过百龄进行十番胜负对决?
不过须臾工夫,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动静。众人大惊,急忙迎出去看。果然,远远地便看见,那是过百龄来了!
在许在中的引路下,过百龄缓缓向茶楼走来。那过百龄衣着朴素,甚至显得有些寒酸,与刚才到的周懒予一身华丽装束相比犹如天地之别。众人再看过百龄容颜,脸上竟找不到一丝皱纹,又无胡须,乍一看竟与三十年前独闯京城时别无二致,唯有几缕略白的头发显出些许沧桑来。此刻过百龄脸上满是孩童般的笑容,慢慢地走着,四处向前来观战的人拱手行礼,每一拱手都是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犹如凯旋的英雄一般。
周懒予独自坐在茶楼里,仍旧静静地看着小说,外面的欢呼声似乎与他无关一般。然而周懒予的心底,却在暗暗地倾听着——那欢呼声越来越近了。
过百龄进到茶楼里,与昔日旧友们寒暄几句,便缓缓走上了棋座。棋座对面,周懒予缓缓收起了小说,站起身子,向过百龄恭敬地行了一礼。
“晚辈周懒予,见过天下国手过先生。”
周懒予言语说得谦恭,但口气却剑拔弩张,充满了火药味。过百龄分明听出了这年轻人的气势,脸上却不露半分杀机,仍旧堆满了笑意回礼道:“周先生,初次见面,果然气度异于常人。如此大战之前,还能有兴致读小说,真让过百龄大感佩服啊。”
眼看着那过百龄满面的笑意,周懒予竟感觉不到一丝决战的气息,这反而让周懒予大感意外——是过百龄惯于胜负之道,早已学会将杀气收于胸中,还是如今的过百龄根本已经不再看重胜负了?
这种不可把握的感觉,竟反而让周懒予有些惊慌。
二人坐定,周懒予便向过百龄再行一礼,道:“过先生,今日你我一战,你不怕棋界就此改朝换代吗?”
过百龄大笑,道:“胜败自有天意,强者自当问鼎天下。既然如此,我何必去操这份心呢?”
过百龄这话,似乎是全无争胜负之心了。但周懒予仍不满意,他试探着问道:“过先生,您是棋界前辈,天下闻名,此一战又是复出之战。晚辈不敢造次,若过先生心有顾虑,这十局棋可以让先与在下对弈,如此则胜负都无损于阁下盛名,如何?”
过百龄仍旧大笑,道:“说好了是争天下国寿,哪有让先争国手的?你既然有心要与我争夺,就只管分先胜了我吧。”
此言一出,豪气四溢,观众中人忍不住竟同时拍手叫好,一时间又是一阵欢呼。周懒予这才终于明白了——过百龄这是真的要给他一个机会去争夺天下第一的名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