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无锡城三霸更替施显卿笑论棋王
万历某年,无锡,一位退休官员府上。
一阵健硕而爽朗的笑声传了出来,虽苍老却有力。
“施老先生果然厉害,在下佩服……”伴着那笑声,另一个人恭维着说道,“想不到老先生已这把年岁,棋力竟老而弥劲,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那获胜的人,名叫施显卿,字显甫,无锡人。嘉靖三十一年,他便中了举人,其后又去浙江担任了新昌县知县,在浙江一带与无数永嘉、余姚高手交过手。此人从小好弈,再加上在新昌县的历练,此时虽然已经退休回了老家,棋力却不降反升,以白发容颜博得了无锡最强手的名誉。
“老夫纵横弈坛几十年,凭的就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劲头。”施显卿笑道,“如今我虽年纪大了,棋却依然每日勤加练习,所以才能越来越强。可惜,现在的年轻人,比当年要弱了,整个无锡竟然找不出一个能让我一先的人……”
说罢,施显卿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话不假,施显卿退休后在无锡下了几年的棋,从没有遇到过一个真正棋力超出他之上的棋手。
“听说最近,徽州的新安派有了些不小的动静。”那对手一边收拾棋子,一边忧心忡忡地对施显卿说道,“新安派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批高手,先杀败浙江棋界,又冲进江苏来,四处寻高手对敌。江苏各地棋界已经纷纷败退,眼看下一个就要杀到无锡来了。到时候,无锡棋界,只怕还要仰仗施老先生支撑,莫要让那些新安棋手灭了咱们威风啊……”
施显卿哈哈大笑:“我当年去浙江做知县的时候,新安派还被永嘉派压在下边喘不出气来呢。如今那些小辈若真敢来无锡放肆,我施显卿先去收拾了他们便可。”
“有施老先生坐镇,无锡可保无虞啊!”
说完,两人便又大笑了一阵。
“不过,听说最近无锡又出了一位豪杰。”施显卿的对手轻声说道,“那人据说也是棋力高强之辈,想必若新安派杀来了,他也可以为施老先生做个臂膀。”
“哦?那人叫什么名字?”
“就是城北的祝万年。”
“祝万年?”
“是个后生,棋力很强的……”那对手说道,“这些日子突然声名鹊起,在城北一带也是战无不胜,没有敌手。只怕再过几年,连施老先生都会应付不来了……”
施显卿却笑而不答。
几日后,无锡北城的茶楼。
“请问,祝万年是哪位?”
众人退开,让出正坐在茶楼棋座便的一位中年书生。
“在下祝万年,何人找我?”那书生道。
“南城施显卿先生有请……”
“哦?请我去干什么?”
“闻先生棋艺高强,想与先生切磋切磋……”
施显卿?那个号称整个无锡城无人能让他一先的老县令?
“阁下便是祝万年?”
施显卿的身前,祝万年躬身拜礼,道:“晚生祝万年,见过老前辈。”
“你认识我?”
“无锡城下棋的,哪有人不认识施显卿老先生的……”祝万年说道,“老先生修习棋艺数十载,功力醇厚,乃是一代宗师。我等后辈,当视为师长。”
施显卿笑了笑:“这么说,今天这局棋,你没有信心胜我了?”
“不,此局只怕施老先生难以胜过我。”
施显卿一愣,可看那祝万年脸上,不见有一丝怯意,似乎果真胜券在握一般。
“刚才还说我是你师长,怎么现在又说我难以胜过你了?”
“江湖世代有豪杰,后生总是要胜过先生的。施老先生确实功力醇厚,但毕竟年纪大了,总会输的。”
施显卿却哼笑了一声:“无锡城至今都没有出过一个人可以做我的对手,祝万年,你才刚出了点名声,竟然就如此狂妄吗?”
“非晚生狂妄,此乃大势所趋,施先生也挡不住。”祝万年淡淡地说道,“素闻老先生号称无锡城无人能让您一先,晚生斗胆,敢试一试,不知可否?”
好大的口气!施显卿按捺住怒火,笑道:“阁下若有这本事,尽管来试试吧。”
到了棋盘上,必定叫你横尸遍野!
两边入了棋座,摆上了四个座子,互抱了一拳,便开了战端。
那施显卿,虽是一员老将,但功夫纯熟,力量不输后生晚辈,堪称盘上飞将军。只见盘上这老将军舞着大刀,朝着那祝万年阵上飞奔过来,气势汹汹,杀气四溢。那祝万年却并不惧怕,也提了大刀,向着那施显卿的大军冲杀过去。刀兵相加,两员大将抖擞精神,一战便是十数个回合。岂料那祝万年越杀越勇,施显卿却渐渐力感不支。施显卿见势不妙,急忙卖个破绽,鸣金收兵。祝万年毫不客气,趁势掩杀过去,竟连下数十城,施显卿全然无力抵挡,就此败下阵来。
祝万年竟胜了施显卿!消息传出去,整个无锡城顿时便沸腾了。无锡棋界,就此改朝换代,那个几十年的无锡第一就此让位了!
施显卿自觉受了奇耻大辱,如何肯就此轻易放过祝万年?没过几日,他又派下人前去找到了祝万年——施显卿再次请求与祝万年一战!
祝万年仍旧冷静而沉着,坐在茶楼的棋座上,淡淡地应道:“祝万年就在这棋座边等着,施老先生想来,随时可以来。”
消息传回了施显卿那边,施显卿大怒,径直跑去了北城。
祝万年,你以为你真能压得过我吗?我施显卿在无锡几十年未逢敌手,你区区祝万年,一个后生晚辈,竟敢在我面前如此猖狂!
然而,那一次的交手,施显卿又败了。
施显卿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那老将的尊严让他难以接受如今的局面。祝万年,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棋手,竟然一夜之间夺走了本属于他的荣耀。
施显卿为了证明自己,一次又一次朝着祝万年的阵垒攻杀过去,每一次都竭尽全力。棋盘之上,那老将军血染征袍,刀剑崩裂,却仍怒吼着向前冲杀。只是,这祝万年就如同是他的梦魇一般,无论老将军如何使尽平生力气,就是胜不得祝万年一局。
祝万年只是静静地坐在茶楼的棋座里,似乎毫不费力一般,一次次击退了施显卿的进攻。祝万年这个名字,竟成了施显卿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终于,在不知奋战了多少阵之后,施显卿累了,他终于放弃了。
我毕竟老了,棋艺已经到了极限,无法再与这些年轻人争锋了。今后的时代,已经不可能再属于我了。
施显卿终于惨然笑了笑,扔下了手中早已伤痕累累的兵刃,朝着那坐在棋座边的祝万年拱起了双手,叹服道:“祝先生,我输了。”
无锡棋界的一个时代,就此落幕了。
祝万年胜了施显卿,取而代之,荣登无锡最强的宝座,一时间在无锡棋界风头正盛,一副天下舍我其谁的霸气。无锡城内,各路高手纷纷唯祝万年马首是瞻,祝万年家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祝万年也渐渐沉迷在了这如潮的名誉当中,开始以无锡第一自居,只道无锡城内当再无自己的对手了。
然而,几个月后的一天,一个少年来到了祝万年的家中。
“请问,是祝万年先生府上吗?”那少年恭敬地问道。
祝万年看那少年,器宇不凡,书生模样,不知是什么人物,于是赶忙回礼道:“在下就是祝万年,不知阁下是……”
那少年书生见祝万年说明了身份,急忙拜礼,缓缓说道:“在下名叫秦延焘,无锡本地书生,万历二十八年举人,现在尚未上京参加会试……”
“秦兄,不知找我何事?”
秦延焘笑了笑:“听说阁下刚刚击败了施显卿老先生,登顶无锡棋界。在下自幼好弈,很想见识见识阁下高招,不知祝先生可愿意露一手让在下开开眼界?”
祝万年见这少年举止得体,又中过举人,寻思此子必定是个前途无量之人。结交这样的少年豪杰,有利无害,何况只是盘上对弈,有何不可?
“家中就有棋座,秦兄请……”
二人入了大堂,摆好了棋座,秦延焘笑着先向祝万年行了一礼,道:“祝先生好生英雄,竟能击败那雄霸无锡第一多年的施老先生,不知这其中有何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