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那陈谦寿,也是浙江棋界一位少年俊杰,棋力当在孙矿之上,纵使在永嘉派内也只排在二方之后,算是永嘉派新生一代中的强手。此人是当年徐希圣一流的人物,在家里呆不住,喜欢四处游玩,结识各路弈家高手,神龙见首不见尾。孙矿与陈谦寿交手过几次,自知不敌,因此也便心甘情愿只做诗弈社的二把手了。
说起来,这孙矿也真是个心胸广大的人。创了诗弈社,安心做二把手;创了余姚棋会,又把德高望重的邵太仆请来做盟主。不为名,不求利,只为江南棋界繁荣,真是古今围棋推广者的表率。而后来这孙矿更是不得了,单独查阅围棋史资料只道他是个寻常高手,可人家围棋以外的本领也是惊天动地的。此人不仅棋艺高超,而且学术精湛,素有“姚江奇才”之誉。其实万历二年他就考中了进士,而且是考上了当年的会元——也就是京城笔试的第一名!不过似乎最后的殿试没发挥好,会元最后没混成状元。日后,孙矿曾官至南京兵部尚书,还曾经去参加了抗倭援朝战役,回乡后还写了十多部学术专著,堪称一个学术奇人。而在围棋史上,孙矿在浙江一带对围棋的推广活动,也完全可以归入孙矿一生的重大成就当中。
言归正传。那邵太仆找到孙矿,询问永嘉派虚实。孙矿知道邵太仆这是想跟永嘉派一较高下,但是仔细想想,孙矿便眉头紧锁起来。
“永嘉派如今最强的棋手是二方,然后是陈谦寿。”孙矿缓缓说道,“陈谦寿的棋力在我之上,放到余姚来怕也只有邵甲和岑乾能抵挡。而那二方,只怕任何一人都足以在余姚争个霸主。永嘉派如今正渐渐回复气力,若我们真的与他们交手,未必有胜算。”
邵太仆也叹道:“你说得对,永嘉派正在回复气力。而且以永嘉派的底蕴,一旦等他们缓过劲来,余姚棋界只怕更加难以抵挡。若不趁此时将余姚棋界的名声打出来,只怕将来就再没有机会了……”
孙矿沉思良久,忽然笑道:“若是这样,我倒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
“哦?愿闻其详。”
孙矿低声道:“若我们单独与永嘉派交手,那便是浙江棋界争霸,两边都输不起,必定倾尽全力。可这一战,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可能会就此断送余姚棋界独立的机会。既然如此,我们就给自己留些后路,即使输了也无妨,这不就行了?”
“后路?”邵太仆不解,“后路怎么留?”
“不要单独跟永嘉派交手。”孙矿笑道,“把新安派、京师派的高手也请来,让大家齐聚一堂,名其曰余姚棋艺大会,这便有了退路了。看起来,我们不是在跟永嘉棋界争霸,而是举办天下棋界盛事。就算我们输了,也不丢人,只能说明我们还不是天下第一棋派而已。何况,这样一来,余姚主办天下棋界大赛,余姚棋界便可堂而皇之与三大派并列,等于是将姚江支派放到了棋界第四大派的位置上,这不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情吗?”
邵太仆听完,拍案叫绝。这主意太厉害了,不管输赢都不赔本,而且等于兵不血刃就给余姚棋界立名声。何况,邀请三派高手同聚,那么谁也没有不来的理由,这一计看上去天衣无缝啊!
可见,这个孙矿确实是个搞宣传的高手,虽然棋力没能登峰造极,但是推广围棋的本事堪称无人能出其右!可见,当年那会元可不是白考的。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发出邀请了。而到了发出邀请这一步,俩人有点犯难了。
京师派高手好办,李釜在江南,由岑乾出面去请便行了。永嘉派那边,二方其中一人能来便够了,这事可以交给诗弈社的二把手孙矿来办。邵太仆统帅诸邵,可以把主办的场地,经费,赛程安排等细节敲定,此事对于余姚棋会盟主邵太仆来说不难。
现在难的是,新安派这边请谁来?那边的状况现在非常乱,乱得一塌糊涂,以至于徽州一带棋界每天都跟打仗一样。那边的情况天天都在变,不事先了解清楚就跑去给人发出邀请,搞不好是要触怒新安派的。万一把新安派惹毛了,大兵压境,一派高手全杀过来,把余姚棋界灭他三五个来回一点问题都没有——没错,现在的新安棋界一旦要是团结起来,就是这么强大!
那边不可以随便发出邀请,必须先派人过去调查一下。于是邵太仆和孙矿一合计,便派了几拨人先去徽州了解情况去了……
话说徽州棋界新安派,当年自创派祖师汪曙之后,一直被永嘉派苦苦压制。第二代领袖程汝亮带领新安派韬光养晦多年,麾下羽翼渐渐丰满了起来。随后程汝亮拼死大战李釜,整个江南棋界为之侧目,新安派众将大受鼓舞,竞相提高棋艺,竟然使得新安棋手各个成长为了虎狼之将,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是江南强手。
程汝亮死后,新安派众将突失首领,于是一众虎狼之将个个都觊觎新安派新任王座,谁都不服谁,于是陷入了长期的争霸对峙局面。偏偏程汝亮治下新安派强手众多,大家水平又都在伯仲之间,谁也不能像当年的程汝亮一样力服众人。于是这场争霸战便演变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这时的新安派诸侯中,最受瞩目的乃是江用卿,苏之轼,汪绍庆,吕存吾四人。
江用卿,字君辅,婺源人。江用卿小时候有一个奇怪的毛病,就是每次他出门玩耍,只要看见有人下棋他就不走了,站在那儿盯着棋局看,一看就几个小时。他爸妈都觉得这孩子这点挺怪胎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后来江用卿稍长,能看得懂棋局进程,懂得棋理了,于是就更爱看棋了。每次白天看完了棋,晚上回到家就自己琢磨,琢磨着琢磨着竟然棋力大进,很快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少年天才!甚至,不知是不是看棋看多了于是总结出了什么规律,少年江用卿有一项绝技,就是看完一局棋的布局就能断定这棋下完谁胜谁负,颇有点当年颜伦“布局数子便知胜负几道”的意思。而江用卿与人对弈,更是每每把对手杀得摸不着头脑。原来这江用卿的棋,是自己在家琢磨出来的,所以他没怎么系统学习过古谱的传统招法。一到对弈,他便把自己脑中琢磨过的棋招用出来,对手却无人见识过这种下法——因为古谱里没有啊!于是这江用卿稀奇古怪的下法常常把对手下得莫名其妙,败得一塌糊涂。当时人无不惊奇,又无法理解这江用卿究竟是怎么练出这本领的,于是就开始了浪漫主义的幻想……
传闻江用卿少年时曾经去天台山旅游,在那里和家人走散了,于是一时着急,在山路上乱撞,不小心竟然撞见了一位古怪的山人。这山人一见江用卿,便知道这小孩儿会下棋(别问他怎么知道的,人家是异人,就是知道),于是觉得缘分一场,就传授了他一套不存在于当今世上的棋招妙法。江用卿如获至宝,回来之后细细研究,尽得其精髓。于是但凡与人对弈,江用卿从不用凡间棋招,只用那山中异人所授妙法,因此当今世人无人识得那江用卿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