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虽都嗜杀,但杀法却也略有分别。李釜是全凭蛮力,岑乾则善击要害。
王世贞在一边看得心惊,只叹这岑乾虽力不如李釜,却锐气逼人。方才盘上那一交手,两人各断对手军阵,刀兵相加。眼见蛮战胜不得李釜,岑乾率先退出了战场,回身走了。那李釜本想趁胜掩杀,却发现自己被那岑乾断去一尾,再要蛮战便得吃亏,便也收了兵。一番交手,胜负未分,留下几支残兵。王世贞心中叫好,暗暗赞许这岑乾锐气,果然是击败过颜伦的好手。
李釜重整旗鼓,岑乾再鼓底气,两人便又遣军绞杀在一起。只见满盘黑子白子,一个力大,一个剑强;一个横扫千军,一个削铁如泥。盘上这一番混战,好似青龙战白虎,又如霸王斗子龙。来来回回,刀光剑影,直教人眼花缭乱。有诗为证:
当年猛虎啸山林,江南勇士尽横尸。
曾经青龙上燕京,河北盟主献城池。
刀锋过处砂石碎,剑影起时银甲穿。
前辈椅刀便作枕,后生亮剑终有时。
这一场激战,双方杀得天昏地暗,满盘都是硝烟,遍地都是残子。直到全盘战罢,一数城池,双方竟是不分胜败。一旁的王世贞看得喜上眉梢,叹这岑乾果然名不虚传,七年的京城棋王当之无愧。那边李釜也静静匀着呼吸,心中佩服这后生如此善战。当年在江南若遇见岑乾这般人物,只怕这天下第一之名也没这么容易得来。
但岑乾却似乎并无喜色。一局战罢,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李釜:“李先生的棋,比起当年,似乎弱了……”
哦?弱了?好放肆的后生!王世贞几乎感到接下来李釜就将怒斥岑乾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李釜竟然笑了:“多年未曾出去征战,手法慢了。”
这话虽无奈,但经那魔王李釜说出来,却又别有一番魄力,让人不寒而栗。
岑乾点头称是。确实,李釜已多年不与江南强手过招,比起当年横扫江南的时候,棋感必定不可同日而语。但单凭着多年的深厚功力,李釜仍能与自己战个不分胜负,岑乾心中感佩这李釜真是个善战之辈。于是,岑乾请求留在王世贞府上,日夜与李釜对弈。
然而,李釜却面露难色了。细问之下,方才知道,李釜由于程汝亮过劳去世,心感愧疚,因此已经打算放下棋界纷争,安心在太仓陪王世贞下棋了。岑乾若每日来与他决战,李釜那魔王劲头一上来,还怎么放下棋界纷争?
这下子岑乾犯难了。他来找李釜,本是为了与李釜锻炼棋艺,将来好胜过那方子振。可如今这李釜,一副安享晚年的架势,丝毫感不出些许战斗欲。如此看来,一直赖在这里与李釜对弈似乎也不合适——这是打扰人家正常生活啊。
岑乾将这苦闷一股脑说给了李釜和王世贞听,二人听完却哈哈大笑。岑乾不解其意,那王世贞说道:“岑先生若真有意寻个锻炼棋艺的地方,大可不必来王世贞府上,回余姚就可以了……”
岑乾更加大惑不解:“余姚没有能与我匹敌的棋手,所以我才去了京城。如今再回余姚,只怕受不到历练,白回江南一趟啊……”
王世贞又笑道:“现在的余姚,已经不是当年的余姚了。你回去看看,便知道了。”
王世贞一番劝告,岑乾便拜别了王世贞与李釜,继续南下回家乡余姚去了。一到余姚,余姚棋界便倾巢出来迎接,就跟接见大英雄似的。岑乾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面子,被大伙莫名其妙地就拥着回了自家的老宅。
而在余姚,有一个人早已经等着岑乾了。那天岑乾被迎进了自家大宅,众人散了,却有一个人没走。岑乾看去,却发现这个不是别人,正是他当年的好友,姓孙名矿(资料上写的是左边金字旁右边一个广字,笔者才疏学浅,不知道这个字怎么打出来,所以就暂时用另一个应该是同音的字代替了。哪位读者知道这字怎么打,欢迎告知笔者。)
这孙矿(唉,读书少,碰上不认识的字就是没办法啊)比岑乾年长十岁,当年岑乾无敌于乡里的时候他就是岑乾的手下败将。但败给岑乾不能说他水平就一定低,颜伦不也输给岑乾了吗?孙矿的棋艺,在当时的余姚名望很高,而他是古代难得一见的极其热衷推广围棋的棋手。彼时在余姚,他创办了两个围棋团体。其中一个,是他与永嘉新生代棋手陈谦寿合办的“诗弈社”,另一个则是余姚本地的“棋会”。在姚江支派中,孙矿的地位大约就相当于总理,是当时姚江支派中最有话语权的人物之一。
“想不到余姚有这么多人欢迎我。”岑乾对儿时好友孙矿笑道。
“岑兄归来,我们余姚支派终于迎回了自己的领袖,大家当然兴奋。”孙矿答道。
“余姚支派?”岑乾一头雾水,“那是个什么东西?”
确实,在京城呆了多年,岑乾对余姚一代的棋界形势当然不熟悉了。
孙矿笑着,给岑乾娓娓道来。
如今浙江棋界,永嘉派衰败,余姚之地的围棋好手不再甘心屈居于永嘉派之下,于是众人一同打起了姚江支派的旗号,要与那永嘉派一争高下。姚江支派兵强马壮,唯独缺一个能统帅众将的主帅。大家一合计,唯有杀败颜伦,称霸京城的岑小峰能当此大任,于是就擅自奉岑乾为姚江支派的精神领袖了。
岑乾莫名其妙就被封了个领袖,实在是哭笑不得。
“孙兄,你说如今姚江支派兵强马壮,不知这兵马都有些什么人物?”
孙矿得意地笑了笑。
“余姚之地,弈风大盛,纵使孩童也通弈。要说起当今余姚一代的强手,除了你岑乾之外,当推一孙,二杨,诸邵。”
“哦?”岑乾来了兴致,“怎么叫一孙,二杨,诸邵?”
孙矿继续说道:“一孙,便是我孙矿。这些年我走南闯北,拜会不少江南名手,棋力已不是当年败在你手下的那个吴下阿蒙了。如今我主掌诗弈社和余姚棋会,在浙江人脉广布,江南一带当有我孙矿这一号人物。
“二杨,其中一人名叫杨世华,早年求学,进士及第,曾官至南刑部尚书。如今因触怒张居正而罢官回乡,每日饮酒弈棋。此人幼年便精通棋理,如今虽上了年纪,但棋力愈显老辣。我常与他对弈,胜败难分,当是余姚一大强手。
“二杨中另一位,名叫杨文焕。此人棋力高强,学问也精深,如今中了进士,官至给事中。他的棋,善争先,行棋咄咄逼人,当是余姚一霸。可惜此人如今不在浙江。
“而那诸邵,更是了得。余姚有一家姓邵人家,家中上至老叟,下至学童,无不是精弈之人。余姚棋会但凡有彩棋大会,群雄一番争夺,最后总是某个姓邵的摘去头名,余姚人士无不称奇。
“那诸邵之中,最厉害的是家中大少爷,名唤邵甲。此人年轻时棋力平平,但中年时棋力突飞猛进,余姚一代几无敌手,堪称当今余姚棋界最强的好汉。
“那诸邵的老太爷,姓邵名俊,昔年曾官至太仆,人称邵太仆。此人在余姚棋界德高望重,培养出邵氏一门强手,无人不服,将他推为余姚棋会盟主。方今余姚棋界之盛,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