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昔日淤积的民愤得以平息,剩下的两名长吏兔死狐悲,会更加恭谨,黑夫再任命一名军吏顶替缺一的位置,当地秩序也能维持。
杀一人而万民喜,则杀之!
“诛吏、减租、焚劵,这三件事,可以复制到江淮以南,甚至是全天下任何地方,都能屡试不爽!”
这就是黑夫用来争取民心的三板斧了。
虽然近来黑夫老把“我是农民的儿子”挂在嘴边,但绝非虚言,他确实是利用自己的出身优势,代入百姓的视角,仔细研究过他们的好恶。
不要动不动就照搬后世经验,要“打土豪分田地”,要搞“土改”,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秦朝的主要矛盾,是官民矛盾,是朝廷重租重税、繁重徭役和民众渴望休养生息的矛盾。
江南地区,地有余而人不足,基本没有土豪劣绅,百姓黔首也不似关中、山东一样渴望土地,分地也没啥大用,减租、焚券才是对症下药的良方。
黑夫已敲定了未来长期争取民众支持的妙招,陆贾对此赞不绝口,但吴臣还是好心提醒道:
“君侯,这些更易虽然仁义,也颇得百姓叫好,但换不来粮食啊……”
沙羡的余粮,只够军民吃八天了。
黑夫似才想起这件事:“没错,这些更易是为了长久,不能解燃眉之急,那些实实在在受惠的黔首贫户,他们家里也一穷二白,就算想羸粮而景从,也没有一粒多余的粮食。”
“然也,君侯已有妙策?”
黑夫忽然问了吴臣一个问题:“朝廷的信誉,值几个钱?”
吴臣是受过点教育的,知道商鞅时移木立信的典故,说道:“商君时值百金,现在嘛……”
他摇头道:“一文不值!”
要是朝廷的信誉还有用,就不会有南征军将士跟着黑夫举事了。
黑夫指了指自己:“那我,武忠侯的信誉,又值多少钱?”
吴臣阿谀道:“君侯之诺,可值千金!”
黑夫大笑:“孺子,别吹捧我,吾之信誉,根本不值千金,顶多值三十石粮食,而有了减租、焚券、诛吏,我的信誉,已涨到五十石粮食了……”
他拿起一枚崭新的契券,这是秦朝很普遍的交易、借贷证据。
“百姓欠旧官府的债券一笔勾销,现在,轮到新官府向百姓借粮了,吴臣。”
“让兴按照户曹的簿册,将沙羡县家赀十万钱以上的富人都找来,我要宴请他们,让各家借粮五十石,家赀超过二万,不足十万的中家,则每家借粮三十石,本侯亲自盖章,给他们打欠条!”
吴臣一愣,明白了黑夫的意思,但又迟疑道:”但君侯,沙羡人少粮也少,纵然富户、中家皆愿借粮,也不过能凑上万石米,够军民吃三五日啊……“
黑夫摇头:“我当然知道,这只是解燃眉之急,让我军能羸数日之粮,前往他处。”
吴臣大喜:“他处,君侯欲使得士卒去往何处?”
“要去的地方很多,但最重要的,只有一处……”
“那儿有粮,有人,不但有主导江汉形势的地利,还有号召天下云集响应的地位!”
“那是楚国故都,南郡首府!”
黑夫看向了西方,看向了大江的上游:“江陵!”
第758章不知几人称王?
与此同时,豫章郡南昌城,郡守殷通也在焦急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他脸有些瘦削,还有很深的眼圈,胡子落了不少,因为过去的月余时间里,殷通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吃上一顿舒心的饭……
一月底,南征军的监军子婴从南昌匆匆北上,然后便有消息传开,据说武忠侯战死了!
殷通在北地郡做过官,与黑夫算是同僚,还有些旧谊,不免心哀,但随后发生的事,让这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简单!
二月初,从北边有使者来,要求控制并监禁武忠侯的旧部,殷通顿时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豫章皆为武忠侯旧部乡党,若我对其不利,彼辈或将反扑。”
于是,殷通明面上谨遵朝廷之命,令郡兵缉捕利咸、惊等,暗地里,却通知利咸等人逃走。
事态纷繁复杂,他想要再观察一下形势,再做抉择。
殷通的等待是对的,三月初,又有小道消息传来:武忠侯复生,夺了武昌营!还四下散播始皇帝已崩,朝中奸臣逆子弑君篡位之事,甚至还让信使给殷通发来了一份《衣带诏》的副本,让他带着豫章郡响应首义。
这下,殷通陷入了两难,一方面,冯毋择的部将带着三千人入驻南昌,准备南下“平叛”,殷通亲信仅余千人,故不敢妄动。
而在南边,亦有一支上万人的南征军抵达庐陵县,领头的是正黑夫麾下战将,三关都尉安圃,那些兵卒多曾目睹黑夫髡发,对武忠侯信任不亚南郡短兵。
豫章本就如同南郡的后院般,官吏多是黑夫乡党旧部,本就对朝廷突然打压自己十分不满,眼看子弟兵打回来了,一路上的县邑皆不战而降,如今安圃的旗帜已近南昌城……
冯毋择派来的别部司马欲坚守城池,待冯将军之援,而殷通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这个二五仔眼看形势不妙,立刻将藏匿在城中的前南昌令利咸找来,并屏蔽左右,想要与他商量对策。
“郡君的抉择是对的。”
不多时,利咸已至,他看出了殷通的犹豫,力劝道:“郡君还不知道罢?今武忠侯已夺武昌营,以数万雄兵,纵横江汉,而长沙郡那边,李由也已大败,被陶、萧、韩几位都尉困于临湘!”
殷通大惊,他只听说李由去南方收岭南兵权,不曾想,在长沙就折戟了,难怪近几日长沙方面再无消息传来,恐怕道路都已被”叛军“控制。
利咸道:“始皇帝已崩,岭南江南皆从君侯,大势在武忠侯,不在朝中奸臣逆子。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郡君若开城迎南征军入城,成为率先响应首义的郡官,事成之后,则不失为靖难元勋。”
“若是不从……”
他收起了笑容,冷冷道:“南昌是武忠侯所建,虚实皆知,城内迁民百姓,谁没受过君侯之惠?武忠侯旧部潜藏民间者甚众,城外更有百战之师上万,里应外合,南昌断不可守,若郡君执迷不悟,城破之日,君或有亡身之虞!”
“容我再想想……”
殷通左右踱步,内心久久无法抉择,这时候,外面却爆发了一阵山呼海啸,是安圃在进攻城池,而潜藏里闾的尉惊,也带着一众人等,在城内举事!
“怎就打起来了?”
殷通一怔,说时迟那时快,利咸突然拔下了发髻的木簪,近了数步,将殷通逼到了墙边!
虽年过四旬,鬓角斑白,虽身无寸兵,但看似文弱的利咸,却一如许多年前,在危在旦夕的鲖阳城中一般果决。
他将木簪锐部紧紧顶着殷通的脖颈,和颜悦色地说道:
“还请郡君下令,使郡兵反戈,开城以迎义师!”
三月中旬,豫章守殷通为利咸所迫,下令郡兵打开了南昌西门,使安圃畅通无阻地进入城中,与此同时,城中百姓也响应号召,配合南征军,对官军围追堵截,那三千人大溃,稀里糊涂地做了阶下囚。
随即,在利咸威逼之下,殷通只能将盖有郡守银印的爰书发往各县:
“豫章全郡,皆高举义旗,随武忠侯靖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