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甩完飞镖，许幼岩对老板抛下一句“你尽快找人来交接。”便回家去了。

许幼岩离开时姿态洒脱这个说法是成立的。但是，她内心是不是也有相应的痛快感觉呢？那倒是不尽然。

起先她还没有完全从精神余震中复原过来，胸中涌动着无法抑制的亢奋情绪。

但是这种倍儿爽的感觉，没有预想的持续那么久。

在回家的路上，许幼岩一遍遍地回想自己那段慷慨陈词，没有什么问题，都是自己的心里话。然而，痛快的感觉慢慢地淡了。

今天，自己的人设算是彻底坍塌了。“平庸”只是许幼岩的自我评价，她的公众形象却是“理智温和克制”，现在坍塌了。暴躁刻薄？许幼岩不知道人们对她今天下午的观感会不会是这样。

还没有进入下班高峰怎么就开始堵车了？许幼岩随着车流慢慢往前蹭。她不抢道，不超车，她不分心地思考自己下午的表现。

许幼岩意识到，一种隐约的不安感正在缓缓升起。

这种不安感起先是对张高朝的，自己的做法对一个已经消失的人是否公平？即便是被周围的人逼急了，许幼岩也对张高朝感到愧疚。

慢慢的，许幼岩的不安又延伸到了那些同事们。他们的做法或许不妥当，甚至包含一部分居心叵测的人。然而不能否认，有些人纯粹是出于他们的道德感，或者是一些无法把控的边界感。他们不是必然都带着深深的恶意。

最后，又回到原来的担心上来，开弓没有回头箭。飞镖已经稳稳地扎在老板和同事们的心上。也就是说，许幼岩马上就要失业了。她从毕业之后，从来都还没有失业过呢。

她不知道自己心态会如何，会不会恐慌，会不会无聊，会不会抓狂？抑或是一身轻松？估计最后一个的可能性不大。她心头已经有一瞬间闪过要联系哪家猎头的念头。

许幼岩在离开市区拥堵之后加速奔回了家。她急切地要找江渔说话。她需要安抚，她需要鼓励，她还需要说服。

“干得漂亮！”江渔听完许幼岩的叙述，就搂着她的肩膀夸赞。

“漂亮吗？”许幼岩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你昨天说，一个人要费好大的劲才能克制住不去迎合别人的欲望。看起来，还要包括克服冒犯他人之后的焦虑。”

“你焦虑了？”江渔眯起眼睛看了许幼岩一会，然后笑了。“做自己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哦。”

“像你这种人，一直都优优越越的，能付出什么代价？就像你当年给我出头，把李大志的铅笔盒扔下楼去，谁能把你怎么样？”

“我讨厌欺负人的人，也同样讨厌打不还手的人。所以，我从心底里觉得当年的你很怂，而今天干得漂亮。就这样。”江渔再次表达了赞赏。

“问题是，你那样干老师根本不敢把你怎么样嘛。我当年想都不要想干这种事，不被李大志打死，也会被老师批评死。一定程度上，你的我行我素的性格，就是你的优越感带来的。”

江渔对于许幼岩的这个评论微微有些不悦，“你怎么断定我没有付出代价呢？我记不清你说得那件事，是因为我常常干类似的事情。你们只看到学校老师不敢处罚我，而在家里我受到怎样的责罚你们从来不知道。写检讨书，打耳光，甚至罚跪…。”

许幼岩听得呆了，干瞪着江渔。她一时无法想象那个场景。许幼岩从小到大都没有挨过打。

“你理解不了我会和家里彻底闹翻，如果你被扇过耳光，动不动就跪在客厅二三个小时，大概就好理解多了。”

“跪，跪在那里做什么？”许幼岩结结巴巴地问。她的心很疼。

“不做什么，就是跪着，听她骂。我至今也不明白那些动不动就要别人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到底是什么变态心理。”江渔愤恨地说。

许幼岩眼框湿润了。骄傲如江渔，跪在客厅里，听人训斥，被人扇耳光，这是怎样的屈辱。

想到江渔可能因为给自己出头，为一个她都根本不喜欢的人打抱不平而受到这样的羞辱，许幼岩就更加难过起来，眼泪就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

江渔用手抹了抹许幼岩温热的眼泪。她很喜欢这个眼泪的晶莹和温度。“傻丫头，你哭什么呀。事情都过去了，现在不会有人能让我跪下。”

“你都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为我出头？你图什么？”

“我图的就是一个爽字。现在想起来，我潜意识里，还图你能记得我，这是我人生最成功的一次投资。”江渔被自己的情话弄的怪肉麻的，不好意思地准备转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