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原定天亮要请假补觉的许幼岩，却准时起床了。

江渔做了拿手的心形吐司荷包蛋，和现磨意式咖啡。房间里顿时弥漫了温馨的香气。

许幼岩在吃早餐的时候，对没有手机的状态产生片刻的惶恐，但是很快就安定了下来。虽然没有手机，但是有江渔，这就够了。

江渔划拉着手机屏，偶尔说一句看到的内容，与往常没有太大差别。

许幼岩感到安心。

人的心境很奇妙。若是放在往常，许幼岩会觉得江渔是冷漠，正如她梦里的感觉，她们之间有一堵玻璃墙。但是现在，许幼岩感觉到的是安静和安心。

江渔信任她，江渔不强求她这样做或者那样做。江渔觉得今天与平常没有什么差别。

许幼岩吃饱了，她感觉精力充沛勇气倍增。

许幼岩坐在梳妆台前精心化妆打扮了一番。她端详起镜子里的自己的脸。她喜欢照镜子，她觉得自己还算漂亮，就是那表情吧，不是很合心意，总是收敛的、温顺的表情，那是一种不敢展露自我的表情。

许幼岩有时也会疑惑，所谓的“不敢展露自我”的反面是什么呢？应该就是“展露自我”吧？但是，许幼岩真实的自我不正是“不敢展露自我”吗？

许幼岩被自己大脑里的绕口令给弄晕了。她撅起嘴唇，给自己扮了个鬼脸。自己好像是瘦了，下巴变尖了。她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说这样的表情会让人联想到飞镖。

哈，飞镖。许幼岩觉得这个表情来得很应景。她今天就要去做一次完全不同的自我。

许幼岩起身，穿上一套利落的职业套装，走出家门。

这是公司的例行周会。老板怒气冲冲一番发泄，因为许幼岩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再回复他的任何信息，甚至关了机。

老板训斥许幼岩怎么敢关机！？是许幼岩给公司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从裁员计划实施的不合理，到裁掉张高朝这样的问题员工，再到贸然打电话报警使公司陷入丑闻，最后许幼岩竟然还敢于关掉手机不回应老板…。这一切都是许幼岩的错。老板的讲话一如既往的生硬、冷酷、刻薄。

许幼岩压抑住愤怒的情绪，她提醒自己，不要失控，不要被愤怒所左右。人在扔出飞镖之前，都要冷静镇定，要屏住呼吸。

许幼岩听见了自己强劲有力的心跳，她要扔飞镖了。

许幼岩站了起来，沉默着，目光平静地环视会议室里的人，几秒？十几秒？许幼岩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时间足够长了，大家都被镇住了。

“首先我要解释一下，我没有关掉手机，而是砸烂了手机。所以，你们昨天到底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了，那些东西都随着手机残骸被我扔进了垃圾桶。”

大家都楞了。他们都不适应许幼岩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你们一直好奇，张高朝为什么最后的电话要打给我，你们还想知道张高朝最后跟我说了什么。我不清楚你们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对我提出指控，也不清楚你们为什么那么想了解张高朝最后跟我讲了什么？难不成你们觉得他会发表临终感言？感恩这个世界？感谢你们的关心？”

许幼岩停顿了一下，再次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同事们，微微露出了嘲讽的笑意。

“在你们的心里，我是最坏的、是把张高朝推向死亡的那个人。但是很遗憾，在张高朝的心目中，我们都是一样的坏，我们都是冷血动物，我们都无情。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都活得好好的，只有我一个人会死。你们合起伙来逼死我！”许幼岩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稍稍哽咽。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慌里慌张地避开许幼岩的视线。

“我不为自己辩解，是因为我知道人性的自私。张高朝说得没有错，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我们的生活依然日复一日地继续，太阳照常升起。伤心事会被遗忘。他很傻，明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选择自杀？他真的以为自杀可以威慑别人，可以强迫别人听他倾诉，让别人记住他吗？你们指责我的时候，可曾意识到，你们可能比我更加快地遗忘这个人。要不了多久，你们就想不起这个名字了。你们大概也已经忘记，你们曾经一趟一趟跑到我这里来投诉张高朝的工作失职、无能，hr的同事们好像也忘记了我宣布他是我们部门末位淘汰的对象时你们长长舒出的那口气。”

“更加矛盾的是，居然有很多人一边指责我无情地裁掉张高朝，另一边又指责我报警造成公司麻烦。在你们心目中，到底是公司的声誉重要，还是一条人命重要呢？自从裁员开始，我们每个人都恐慌，这不丢人。一堆人围抢一块小甜饼，吃相自然难看。说白了，谁也不比谁高贵。”

许幼岩深吸了一口气，她终于展露了自我。

“现在你们都把矛头指向了我。似乎我才是造成你们恐慌的原因。似乎把我打倒在地，你们的焦虑就可以消失了。好吧，我今天就成全你们。”

许幼岩从笔记本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老板的面前，信封上写着“辞职信”。

“祝你们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