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许幼岩醒来时正在做梦，准确说，她是被自己的梦急醒的。许幼岩在梦中看见一面玻璃墙正在自己身边缓缓落下，像电影里那些隐秘山洞口在危急时刻都会倏然之间落下一面石壁，主人公总是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间穿过石门逃生。

许幼岩梦里落下的是一面美丽的玻璃墙。然而，这面玻璃墙是在自己和江渔中间落下，许幼岩在梦中立即意识到，玻璃墙要把她们俩隔开了。于是许幼岩叫了一声“江渔！”，同时伸出手试图拉住江渔，手扑了空，既没有被玻璃墙阻挡，也没有抓到江渔。

许幼岩瞪着眼睛从梦里醒来，身体扭转着朝向江渔的方向，手臂横过了本该江渔睡觉的位置。然而，她确实扑了空。那里没有人。江渔不在床上。

许幼岩彻底清醒了过来，江渔去哪儿了？

黑暗中，许幼岩定睛看见，门缝里透出极微弱的光。江渔又去自己的书房了。江渔根本没有睡。

睡觉前江渔对许幼岩说，她不能接受众人皆睡许幼岩独醒的现实。许幼岩已经严重失眠好些日子了。

江渔把许幼岩安抚进睡眠状态，自己却到书房去独醒着。

许幼岩躺在床上，又失去了睡意。她躺着没动，只是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去书房。她不清楚江渔是否真的喜欢许幼岩追到书房去。

不，江渔肯定不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被打搅。江渔每次把自己关在书房的时候，许幼岩都会觉得她是躲起来。一个躲着你的人，肯定是不喜欢你又追到身边来的。她们俩之间确实隔着一座玻璃墙。

她们俩在睡觉前已经和好了，许幼岩以为她们是同步入睡的。

许幼岩躺着，开始复盘昨天晚上的那场闹剧，自己是这场闹剧的发起者。她把手机给砸了。

人为什么发怒起来就要砸东西呢？许幼岩不确定原因。

但是她觉得可能的理由是，砸完东西会吓到自己。特别是在财务还没有特别宽裕的情况下，砸烂一个价格不菲的东西，那是更加容易吓到自己的。如此一分神，那怒气自然就泄掉一大半去，转化为心疼和懊悔。

曾经听一个朋友说过，她生气想砸东西的时候，只舍得砸家里的枕头拖鞋之类的东西，偶然错手抓起什么贵货，一般都是高高举起之后就轻轻放下了。许幼岩当时听朋友惟妙惟肖地描绘出的情景，十分感慨。财务自由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啊，不自由的人，连个脾气都发不好，发不尽兴。难怪有“财大气粗”这么一个词汇。

好吧，自己现在虽然财务局促，但脾气倒是上去了，上次砸了键盘，这次升级为手机了。

许幼岩当时只是被自己的举止吓得有片刻愣神，抬起头来，用愤怒的眼神怒视江渔。大概她当时的那个怒视的重点是“视”而不是“怒”。她在看江渔会不会夺门而逃。

江渔没有逃走，然而脸色冰冷。这是江渔蓄势待发即将发怒的前兆。许幼岩立即决定先发制人，不能让江渔又逃走。

“你骂一个死掉的人干嘛。他够可怜的了。”许幼岩当时觉得自己是声色俱厉，现在回想其实应该是色厉内荏。

许幼岩是有点心虚的。无论江渔往常多么疏忽自己，但是今天这个事情上，江渔没有错。唯一的错，大概是用“蠢货”来说一个已经死去的可怜男人，他死前的无助和绝望令许幼岩心碎。

事实上，江渔没有要逃走的意思。虽然她脸色阴沉眼神凌厉，但是她直到最后也没有离家出走，甚至江渔都不能算发脾气。是江渔弯腰把稀烂的手机和满地的碎片捡起来的。

江渔没有回应许幼岩的指责，她毫无悔意。她一点都不为自己骂了这个人而后悔。在江渔的价值观中，“人死为大”这样的陈腐观念她很不以为然。人人都会死，人不能仅仅因为死亡就获得他本不配获得的东西，比如尊重、宽恕、赞美。

江渔更加不能原谅这个男人的原因是，他的死伤害了许幼岩。

“我骂错他了吗？他就是想用死亡恶心无辜的人而已。他活得那么窝囊，死都不能死得正派一点，还要拖累别人。你真的同情他吗？如果他活下来，你会愿意做他的经理做他的同事吗？你不会！全世界的人都会唾弃他这样的人。”

“我恨他，也可怜他。你说得没错，他的死恶心到我了。但是，你没有看见他最后的模样，他只能用死亡来对这个世界发起挑战，他一定是太渴望有人听他倾诉，这是他做的最后的努力。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很倒霉，我倒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