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我最大的问题呀，就是怎样才能做到静姐那样的成就。”应澍这话是实话，却不是真正的问题。应澍越来越无法做到率直。她已经被磨得圆滑了。

吴静琢磨了一下应澍眼神中微妙的闪烁，知道她是虚晃一枪而已。想必应澍想问的问题比较敏感，她需要做更长的铺垫。于是吴静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静姐你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但是你当年神话一般的成功故事依旧被大家所铭记。不，不只是成功故事，是教科书一般的完美操作，在我们的内被培训课程中一再被提及。比如神一般的预见力和一次一次化险为夷的戏剧性的操作。”

“应澍，你说得没错。我已经离开这个行业很久，也就是说，对于你的业务问题，大约我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吴静多少猜到了一些应澍想要说的事情。

应澍立即意识到，跟吴静这样敏锐的女人兜圈子，实在很多余。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应澍直入主题，说出了这段时间深深困扰自己的问题。

应澍目前所负责的项目表面看运行正常，但是应澍内心明白，项目其实暗藏了很大的风险。是否应该向上级汇报项目的隐忧，以采取一些防御措施，应澍举棋不定。因为这又牵涉到了保住职位的问题。

因为应澍的女性身份，公司并不那么信任她，所以一直都有人觊觎她的职位。此时正值人事敏感期，（也或者其实永远都敏感，）应澍内心相当矛盾。自己挺过这段时间，保住眼前的职位，就能有足够的资源，到时候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而此刻爆出项目的隐患，只能授人以柄，给对手输送炮弹。

“我最近常常回味你当年的精彩案例，有时或许咬牙再坚持一会，就会迎来柳暗花明起死回生了。我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就放弃。”应澍殷切地看着吴静波澜不惊的眼睛，徒劳地想从吴静的眼神中捕捉到自己想要的内容。

“你并没有信心，是吗？”吴静冷静地问道。

“静姐，我真心想听你的建议。”

“你刚才说我有神奇的预见力，那不是真的。事实上，谁都不具有预测未来的绝技。现在回想我当年铤而走险的操作，依然感到惶恐。当时把孤注一掷当成勇气，现在我已经改变。”

“你应该好好分析我每次赢在最后的那些因素，说白了，常常是意想不到的外力，这是一种运气，不完全是能力。所谓的成功人士，就是连赢，一次又一次地绝处逢生。在这个过程中，不能怀疑自己，一旦开始怀疑，就离输不远了。连赢的人，就是成功者，被人铭记。输的人，很快被人遗忘。问题是，绝大部分人都不可能连赢，只要被绊倒一次，便输了。”

应澍对于吴静的回答非常意外。吴静不像是自谦，她是在反省，也更是一种彻悟。

“我不明白，你们这些成功女人退出江湖之后，为什么都变得佛系了。”

吴静笑了笑，她可不认为自己佛系。她一点也不佛系，她不乐意苦修，她不肯将就，她也不刻意慈善，她的精力都用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

“一旦开始自我怀疑，就要输了。”应澍若有所思地重复了这句话。

吴静听见了应澍的喃喃自语。她不想应澍误解自己的意思，于是接着往下说。“我倒是认为，比输更麻烦的是不认输。”

“尤其是投资行业，不认输，就会想方设法对危险进行掩饰和隐瞒，这不是解决问题，这是在堆积风险而已。”

应澍神色凝重地听着吴静，她承认吴静说得有道理，但是她不甘心。应澍原本就清晰的脸部线条，绷得更紧。

为什么要轻易认输？不试一试怎么确定自己一定会输？应澍无法克服对于丧失尊严和自豪感的恐惧。

吴静最后说道，“我知道我的话不中听，或许我让你失望了，没有给你更有激励性的建议。我们期望最好的结果，但同时要准备将来面对最坏的情况。”

39.

“我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只是不知道在做了这些之后，如何保住我的职位。”应澍在跟吴静分手的时候微笑着说。

这微笑是礼节性的。

吴静不会多说什么，她知道年轻气盛的时候都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她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任何人，她有身在江湖之外人士的自觉。因为她的任何言论都有可能被别人理解为站着说话不腰疼。

应澍不是来寻求解决方案的，她只想寻求支持，一个成功者的支持是莫大的信心来源。说白了，应澍很确定自己对于风险的判断，而且找不到解决方案。

吴静坚持认为，对于投资人来说，时势比人强。在大势趋好的状态下，可以涌现许许多多的巴菲特。然而世界上只有一个巴菲特。

经历漫长岁月而不倒的巴菲特，才是真正的巴菲特。人们口口相传的各色巴菲特们，绝大部分都是虚晃一枪的巴菲特而已。

在投资行业更加难以产生巴菲特的原因在于，他们普遍都需要接受短期考核，这与长期投资理念相悖。所以你必须在最长3年的时间之内有所斩获，否则你就出局了。

吴静担心的是，应澍的项目出现的潜在风险，在时势不好的情况下，可能会演变成无法挽回的损失。然而，她也只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应澍如何选择，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吴静回到家。茶几上堆着上午江渔送来的书。

吴静和江渔之间这些年来都分享她们俩的书。

这习惯开始于江渔第一次看吴静的书架时，从书架上抽出江渔自己写的书，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吴静觉得好笑，“你自己写的书，还有什么可看的？”

“我看你在书上画的线，我可以从这里看出你喜欢什么，你在想什么，和我想的一样不一样。”江渔随口说道。

人与人精神上的交流方式很多，这便是其中的一种。吴静现在也很喜欢看江渔看过的书，和江渔画下的线条。

她们俩用不同的笔画线条，吴静喜欢用彩色铅笔，江渔喜欢用彩色墨水钢笔。吴静喜欢冷色调，特别是各种各样的蓝色；江渔喜欢暖色调，她最喜欢的是一种被称作夕烧汁色的日本墨水，说那是夕阳下天空的颜色。江渔还喜欢用一种叫土笔色的墨水，来画线较为严肃的内容。

她们画的线条也不一样，吴静画的都是笔直的线条，而江渔喜欢画波浪线。所以她们俩谁画的线，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

这些都是形式上的差别。随着时间的推移，吴静发现，她们共同喜欢的东西越来越多。起初她们会在对方已经划线的地方再画上自己的线条，后来发现不必了，因为她们喜欢的内容越来越接近。书上留有谁的线条，代表这是推荐书和先阅读的那个人。

吴静常常暗想，这大概也就是一种精神恋了吧。

早上江渔来说了些许幼岩的情况。许幼岩受到了太大的刺激，正承受着很大的压力，情绪不太稳定。江渔有报喜不报忧的习惯，这已经是江渔说得比较严重的情况了。即便这般，江渔也只是简单说了一下。

“吴静，我是不是该腾出一点精力来理财？我能赚更多钱的话，是不是幼岩就会轻松一点？”

“当然，你这个年纪确实需要理财。你理过财吗？”

“你小看我，我炒过股。我曾经在股市里赚过不少钱的。”江渔又开始报喜不报忧了。

吴静笑了，“一般来说，这些年股市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亏钱的，一种是早晚要亏钱的。”

“哈哈，”江渔终于大笑了起来，“还有第三种，就是死活不承认自己亏钱的。”

“难怪你不吃韭菜。”

“当然，韭菜也是有自尊心的。为了能够不做韭菜，我要跟你这个专家学起来。我是认真的。”

“好，我会帮你想想这件事。”吴静郑重地回答。

“吴静，你不会笑话我忽然贪财了吧？”江渔依然不习惯自己表现出财迷的样子。

“认真生活的人，一定不会蔑视金钱。钱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江渔最近都很乖巧，她主动地推迟了与吴静出行的计划，在家照料许幼岩的情绪。当然所谓的照料情绪，实际是照料生活。

江渔包揽了早饭和晚饭，这是刚需。

拖地打扫她一周才肯做一次。做频繁了，她根本不知道要扫哪里。常常有人说，只要肯卖力，就能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江渔以前也是这样想的，后来跟许幼岩住在一起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许幼岩安排江渔打扫，江渔拿着抹布茫然四顾硬是下不了手，她真的不知道要擦哪里，也不知道一尘不染的地面应该怎么扫。许幼岩只得作罢。

现在的许幼岩，江渔做什么饭她就吃什么饭，江渔一周清扫一次，她也对地面上的灰尘视而不见。许幼岩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发呆，她对一切都兴致索然，非常消沉。

许幼岩最近的日子特别难过。张高朝的死掀起了轩然大波。

总经理在闪避迎面而来的危机方面，有着无与伦比的能力。如果有人要为张高朝的死付出代价，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他。

于是，背锅的人，必定是许幼岩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许幼岩都甩不掉这个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