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江渔在机场解散了团员们，然后才打车回家。

在出租车上，江渔给许幼岩拨电话，占线。于是江渔发了条微信给许幼岩，通报自己马上到家。也没有得到回复。

江渔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反正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想必许幼岩已经在家，只是在忙工作呗。

许幼岩她们说起来是8小时工作制，实际上工作时间根本没有上线。美其名弹性工作制，其实是上班不弹下班弹，可以一直弹到夜里。那手机如果放任一切信息都提醒，基本可以24小时不停歇的叫。

在江渔眼中，工作群，那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无聊最无耻的设计。是公司对员工最彻底的剥削和剥夺。刚开始那些年，许幼岩还开着工作群提醒。那无时无刻的滴嘟声快要把江渔烦死了。为此她们吵了很多架。

直到许幼岩自己也被那提醒声弄崩溃掉，关闭了提醒功能。于是家里才终于消停了。

公私不分，江渔很熟悉这一套。她的妈妈，江校长，就是一个公私不分的工作狂。往更加直白了说，江校长是只有公没有私的工作狂人。当然，江渔的爸爸也差不多。

江渔的父母都是一天到晚沉醉于自己工作的人，对日常生活毫无兴趣。她们对于一切家务事都充满厌恶。

江校长当时还不是校长，还是江老师。江老师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连给女儿取名字，都要“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般矫情一番，以此铭志。

而江渔的爸爸，是个沉默寡言的技术男，他有老一辈的科技工作者的那种木讷样。成天都魂不守舍地想着江渔永远不能懂也不想懂的科学技术。他倒没有江老师那样的功名虚荣心。他就是对生活没有兴趣，对江老师和江渔也没有什么兴趣。

当江渔很小的时候，江校长出于对江渔的养育责任，还极不情愿地把家务事当成苦差事勉强对付。那是一种绝对的自我牺牲式的付出。江渔长大一点，宁愿饿着，也不想吃江校长用那么悲壮的牺牲感做出来的饭菜。

她们家里很乱。因为没有人愿意整理和打扫。于是桌子上床上地上总是堆满东西。只有两个地方是整洁的，就是江校长的梳妆台，和衣橱及其大镜子前面那一块地方。那是江校长要乔装打扮去奔事业的地方。

江渔一直都觉得江校长那是一种乔装打扮，因为捯饬完，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走出家门。那一根头发都不会飞起来的发型，一丝不苟的妆容，永远干净平整的教师制服，都是江校长为人所熟知的形象。

江渔记得她的妈妈常常皱着眉头陷入琐碎家务，整个过程看都不看江渔一眼。江渔很长时间都以为江校长是不会笑的女人。直到江渔进了初中，才在学校里看到了江校长的笑容，并聆听到她和蔼可亲的话语，以一个学生的身份。

江老师成为了江校长后，她们家才变得有钱多了。开始用保姆，江渔才吃上热乎的饭菜和住上整洁的房间。然而，她已经失去了对食物的追求，也失去了对整洁的要求。

“工作狂”对于家人有何意义？江渔宁愿要普普通通的父母，愿意陪小孩玩，愿意给小孩讲故事，能够带给孩子家庭温馨和依恋的父母。

江渔没有。从来没有过，也永远不会有了。

江渔后来在生物课上，听说了“遗传”和“变异”这两个科学术语，江渔肯定地告诉自己，她没有什么“遗传”，只有“变异”。

江渔长成了一个跟江校长和沙工程师（爸爸姓沙）全然不同的人。她用彻底的叛逆和“变异”表达了对父母的否定。

江渔不在乎别人事业上是不是成功。江渔当年喜欢应澍是因为她有个性；爱上吴静，是因为她有智慧；爱上许幼岩，是因为她给了江渔家的温暖。

堵车了，出租车走走停停。

这么晚了，怎么还会堵车？

江渔又看了一眼手机，还是没有许幼岩的任何信息。江渔重新拨电话，没有人接听。怎么回事？

很混乱。江渔觉得心里也堵了。

江渔在吴静的批评后，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反省。所以整个这趟旅行过程很是乖巧，及时向许幼岩汇报行踪，嘘寒问暖。许幼岩表现得不冷不热，一副不肯消气的态度。

出租车司机哇啦哇啦地用方言跟手机里的同伴们热烈交谈，语气里透着莫名的兴奋。最后司机放下手机，对江渔说，“前面有人要跳楼。”

对于这类极端事件，或者社会现象，江渔从前会积极评论或讨论，但是现在她对此评论越来越少了。到不是麻木，而是有很深的无力感，无力感最后转化成了厌烦。

“又是跳楼？跳了吗？”江渔随口问道，她正低头看着手机，她在给许幼岩发微信。

“好像还没跳。丨警丨察封路了。我们要绕路。”

“那就赶紧找地方转弯绕走吧。”江渔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急着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