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如今的我们在急速变迁的世界里迷失，是因为我们早已没有了像德尔斐这样的神谕吗？反过来，如果真的有神谕，以现在人类的狂妄，真的能够认识自己吗？

江渔给吴静讲了德尔斐另一个神谕。

曾经非常强大的吕底亚帝国的国王，一心想攻打邻国波斯，于是寻求德尔斐神谕指示。

德尔斐的神谕是：“如果你渡过两国的界河，将造成一个伟大帝国的陨落。”

吕底亚国王大喜过望，大举渡过界河进攻波斯。

神谕当然是不会错的。一个伟大的帝国陨落了，不过，陨落的不是波斯帝国，而是吕底亚帝国。

狂妄之人永远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理解神谕。他只看到自己的强大，却看不到自己的弱点。

“当然了，据传，罗马帝国晚期，神庙的女祭司也预言了德尔斐自己的衰亡。公元390年，基督教君主狄奥多西一世下令关闭了这座异教徒神庙。”

吴静沉思了很久，然后起身继续参观。

江渔背上包，跟上吴静的脚步，满脸得意地问道：“嘿，我觉得吧，我知道的东西多得难以置信，但是怎么还是这样默默无闻呢？”

“不要问我，去问女祭司。如果她不回答你，就回去看看那句箴言，好好认识一下你自己。”

对于吴静的玩笑挖苦，江渔不会生气，是一种心甘情愿的不生气。

江渔相当喜欢这次的旅行。她现在带的团都是定制小团，每次人数都不多，但总还是有好几个。像应澍前两次的团虽然只有3个人，但终究是三个，不像2个人的感觉。二个人的旅行不可避免的有一种亲近私密感。更何况那个旅伴是吴静这样安静有品位的女人。

江渔从包里掏出两颗无花果，发了一个给吴静。这是她们今天的午餐。希腊的无花果十分清香甜美，买上一包当午餐再合适不过。

那天她们俩并没有走遍整个游览区。吴静的体力比起在美国的时候差了很多。她很容易感觉疲倦。这让江渔有点奇怪。

吴静果真是来思考问题的。她们俩很多时间就呆在自己酒店房间，或者酒店顶楼平台酒吧里。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帕特农神庙。在露台上更加是对卫城一览无遗。

江渔还有其他的发现，吴静这次旅行中，几乎不看电脑，手机也少看。而且，吴静完全不喝酒了。

江渔猜测吴静这种变化的原因，不看电脑是因为她的工作中遇到了某种困扰，事业上需要做出重大抉择。而不喝酒呢，没准是她不喜欢希腊的酒。希腊确实没有好喝的酒。当然，也可能是为了保持清醒地进行思考。

总之，江渔没有多想。她跟吴静的聊天和讲解是无拘无束的。

她们俩在雅典的国家考古博物馆的时候，江渔特别兴趣盎然地给吴静介绍那些精美的墓碑。

或许是因为中国人对于死亡特别忌讳的原因，江渔发现她带的大部分团友在起初以为是艺术品的时候指指点点兴致很高，一旦听说是墓碑之后就变得很不自在，要么胡乱地看几眼快速通过，要么就直接要求跳过这些展厅。

江渔却觉得，希腊人凝视死亡的方式非常值得赞赏，她相信吴静有能力理解这种智慧。

国家博物馆里有好几间展厅都是出土的墓碑。但是这里没有阴沉恐怖的感觉。江渔甚至认为这些墓碑体现了一种美学。

“如果没有死亡美学，我们的生命只能随便地活着，然后随便地死去。”江渔对吴静说。

吴静没有接话，而是一直在观看其中一块石碑上的浮雕。

石碑上，右边的年轻美貌的女子坐在椅子上，左侧站着一个女仆手中捧着首饰宝箱，女子正凝视着手中从宝箱中取出的一粒珠宝。

江渔解释说，一般来说，亡者的雕像都是坐着的。而且墓碑中的人像都是年轻时的模样。

“她是在凝视自己舍不得丢下的东西吗？”吴静看了好长时间，才发问。

“是的，带不走而又眷恋的东西。”

吴静点了点头。

吴静继续往前走。展厅里还有好些个风格形式相近的墓碑，那些年轻的女子有的在凝视首饰，有些凝视镜子中的自己，还有一个女子是看着一个站立男子手中抱着的宝宝。

吴静看完这些，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她又感觉累了。

“是不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江渔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沉默。现在坐定下来，才问吴静。

吴静视线依然停留在远处的某一个浮雕上，“我们到底最后会眷恋什么？财富？美丽的青春容颜？一份割舍不断的感情？”

江渔惊讶于吴静的感悟力。

吴静扭过头来，对江渔微笑了一下，“我喜欢这里。她表现的主要是生的美好，而不是死亡的恐怖。”

江渔热切地看着吴静，她发现吴静是第一个用心参观和思考这个主题的人。

江渔忍不住伸手搂抱了一下吴静的肩膀，“吴静！”然后生生咽下了后半句“我简直要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