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江渔以为自己是铁了心不迎合吴静的，谈话到半途才意识到，她的心一直都很动摇，甚至潜意识里在期待某种强力的理由让她妥协，让自己顺利地下台阶。

江渔常常会想起吴静在美国奥林匹克国家公园的那个晚上，用手指摸自己鼻子上的汗。江渔还清晰地记得手指的柔软和肌肤的细腻触感，而且每每回想起来自己的小心脏还会随之加速跳动。

原来当时联想到“性”的是自己，并不一定是吴静。

这也是江渔对应澍特别恼火的原因吗？因为应澍的话堵住了江渔自由表达情感的道路。

江渔的想法是，如果与吴静之间产生感情，那中间不能有应澍的利益存在，那是对爱情的亵渎。虽然江渔口头上说自己不是情圣不是粉色童话，但是江渔确实不能容忍赤裸裸地用感情交换任何东西。

应澍太心急了，如果那天晚上她不是那么急迫地想讨好吴静，或许很快就能发现江渔对吴静的心动。应澍搞砸了，那天谈话之后，江渔就疏远了她们俩，重新回到旅程开始时的扑克脸和冷眼旁观。

现在，吴静说，她要做的决定与江渔无关，同样，吴静对江渔的请求也与应澍无关。那么，江渔自然是有理由答应吴静了。

德尔斐！这是江渔为吴静选择的第一站。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加适合思考和做决定呢？

德尔斐位于雅典西北，在高耸的帕纳索斯山脚下，祭祀太阳神阿波罗的神殿遗迹。历史上因山崩而被掩埋，直到19世纪才被考古学家挖掘出来。

来这里参观的游客，有些会觉得没有什么可以看，如果没有人解释，更是茫然。

江渔知道，对于需要作出重大人生抉择的人来说，不需要花里胡哨的说辞，不需要绚烂夺目的景观，需要的是智慧，是沉静，是启示。

在阿波罗神殿的入口处，刻有三句著名的箴言。“认识你自己”，“凡事适度”，“妄立誓则祸近”。

吴静指着上方的那句“认识你自己”问江渔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句铭文的意思是，人类绝不可以自认为不朽，没有人可以逃避命运。”

吴静久久凝视着那行看不懂的铭文。

“德尔斐那个最著名的神谕很好的诠释了这句箴言。”江渔接着说。

“什么神谕？”吴静显然对希腊神话不熟悉。

“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神谕，就出自德尔斐的女祭司。”

“哦？俄狄浦斯情结？跟认识自己有什么关系？”吴静对这些内容有点晕。她一个学经济的，对这些神话知之甚少，她们都是立志在事业上自己创造神话的人。

“俄狄浦斯情结也叫恋母情结，确实就是源自这个希腊神话。但这是弗洛伊德提出的一种心理现象，希腊神话中没有这层含义。你想知道这个神谕的故事吗？”江渔看着吴静茫然的表情，决定大显身手了。她最喜欢希腊，也最喜欢希腊文明。

吴静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慢慢听，她有点累。反正她们有的是时间。

“俄狄浦斯是一个弃婴，后来成为柯林斯王宫的王子。他长大后始终怀疑自己的身份，于是前往德尔斐求助神谕。女祭司给出的答案是，“如果你回家，将会杀父娶母。”俄狄浦斯十分震惊，离开神庙不敢返回柯林斯，转而前往底比斯，希望避开神谕。”

吴静听得很认真。她没有听过什么神话，她从小就不喜欢这些，她从父母老师那里听到的都是精卫填海之类的故事。她不知道那些故事除了得出“人定胜天”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启示。

“俄狄浦斯在路上遇到一个乘马车旅行的老人，那个老人态度蛮横要求他让路。心烦意乱的俄狄浦斯生气地与老人争吵，最后盛怒之下打倒并杀死了老人。然后继续前往底比斯。”

“在通往底比斯的道路上，有一个叫斯芬克斯的怪兽，她用尖利可怕的声音向路过的每一个人提出一个谜语。如果路人答不出她的谜题，就会被斯芬克斯杀掉。”

吴静笑了，终于有一个她知道的内容了，“就是那个著名的谜语吗？哪一种动物，早上走路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走路三条腿？”

江渔点头。也跟着笑了。吴静笑起来很漂亮，是因为她笑得少的缘故吧。

“俄狄浦斯答对了，是人。当然，还有另一个答案，这个后面再说。”江渔又开始卖关子了。她喜欢吴静认真听自己讲故事的样子。

“斯芬克斯因为有人猜出了她的谜语，尖叫着跳下悬崖。俄狄浦斯继续前往底比斯。俄狄浦斯受到底比斯民众的欢迎，因为他的智慧战胜了斯芬克斯。甚至底比斯人让俄狄浦斯当了他们的国王，还让他娶了新寡的王后。后面的故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对吧？”

“是的，神谕完全应验。那个路上被杀死的老人就是俄狄浦斯的亲身父亲，王后就是亲身母亲。”吴静想了一下，“你说的没有错，俄狄浦斯前往底比斯的旅程，是一场命定的旅程。他对命运的抗争是徒劳的。”

“故事还没有完。”江渔得意地摇头摆尾的。

吴静把水壶递给江渔，“先喝口水。”

江渔咕咚咕咚地猛喝了几口，天气很热，很干燥。一波一波的游客们从她们身边走过，人不算太多，但也陆陆续续总是有人。

“俄狄浦斯是个好国王，底比斯被他治理得很好。但是很多年后，饥荒和瘟疫开始在底比斯蔓延，无法停止。俄狄浦斯绝望中再次求助德尔斐神谕。得到的回答是，底比斯这块土地被污染了，只有找到并惩罚杀死前国王的凶手，才能恢复宁静。俄狄浦斯开始彻查，最后揭开了自己身世的谜底。俄狄浦斯揭开真相后，刺瞎双眼以惩罚自己，然后离开底比斯，痛苦地四处流浪。”

“所以，斯芬克斯的谜语其实还有另一个答案，那就是俄狄浦斯自己。他早上是弃婴，中午是得意的成人，晚上是一个依靠拐杖的瞎子。希腊人想告诉我们的是，俄狄浦斯知道“人”这个答案，却不了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