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是江校长的女儿，你才会有这样的房间。”许幼岩故作淡然地说道。

“你这样看？”江渔问。

“嗯。我们都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叛逆。大概奇怪的是，你叛逆到现在这个年纪。”

这句带有冒犯意味的嘲讽非但没有激怒江渔，相反，江渔大笑了起来。

“那好，我来问你，我的书房又怎么解释？客厅和书房，你看见差别了吧？”江渔饶有兴趣地要跟许幼岩探讨。

许幼岩停顿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某种说得通的理由。

“一般来说，越是追求外在秩序，就越说明你内心没有底。你心里有谱的事情，往往对外在秩序就不会那么介意。你只愿意用客厅来叛逆，那是因为你心里对来的客人心中有数，对于你的公众形象很有自信。而在知识面前，你还是很谦卑的。”

江渔对于许幼岩表现出来的智慧赞赏得拍起了巴掌。

许幼岩很满意，终于把江渔的注意力从应澍那里吸引到了自己这里来。这些都是后来许幼岩告诉江渔当时的各种内心戏。

但是，她们的愉快交谈被一阵不耐烦的敲门声打断了。

敲门的是房东，来催债。江渔不得不厚着脸皮请求宽限几天，当着许幼岩的面。

江渔几分钟前的神采飞扬和眼前的狼狈难堪形成的冲击力足以让大部分人不知所措。

但是坐在沙发上的许幼岩依然是得体地保持着沉默。既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热心地伸出援手。江渔很感激许幼岩的淡定和沉默。

爱面子的人在摔倒的时候，最着急的反应是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自尊心强的人在特别艰难的时候，最希望别人看不见。

许幼岩就是那个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的人。

许幼岩假装没有看见江渔的狼狈，但是她却加速了与江渔的交往。她明白，只有成为江渔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日后才有可能在江渔需要的时候帮上忙。

江渔那段时期很不顺利，摔断了腿导致错过好几个团。自己书的版税也不太多，加上拖延支付，直接的结果就是江渔的财务断流。

但是这种时候，江渔不需要不负责任的安慰，也不需要高高在上的慈善。许幼岩一样都没有做。深得江渔的好感。

最后反倒是江渔自己主动对许幼岩解释道，“一个追求独立的女人，永远都需要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哪怕是租来的，也要有自己的房子那样的稳定感。”

许幼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在那天分手的时候，许幼岩才淡然地说了一句，“如果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希望你能想到我。”

7.

江渔每次在吵完架之后，都会因为想起许幼岩当年的种种好而说服自己妥协让步。反正在爱情里，妥协并不丢人。江渔烦恼的是，许幼岩怎么就从那样一个淡定从容的女人变成今天这样的呢？如果许幼岩不是自己无缘无故地发生了突变，那么，她变化与自己有关？

江渔已经坐不下去了，她必须马上回家。她的“精品”还在家里生闷气。

于是江渔买单，只买了自己的单。全然没有给精灵付账的意思。

然后在精灵的抱怨声中，江渔无情地走掉了。江渔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她不怕对人说“不”。

对许幼岩说“不”呢？那可不容易！

江渔打开家门，客厅黑了灯，卧室的门缝里透出亮光。那就是许幼岩还在等待着的意思。

江渔蹑手蹑脚地推开卧室门。蹑手蹑脚只是一个姿态，她肯定许幼岩正精神百倍地等待着她，但是总是要把戏演足的。

果然，许幼岩正端坐于床头，曲起的膝盖上顶着一块黑色皮质电脑托以及那台难看的办公用笔记本。电脑托板是江渔找来的很舒服好用的款。

许幼岩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精神百倍是没有疑问的。

江渔在床边站着不吭声，许幼岩头也不抬地紧紧盯着电脑屏一动不动。

江渔站了好一会儿，忽然扭头往门外走。

“你又要去哪儿？”许幼岩甩开电脑，目光炯炯地质问道。

“洗澡，换衣服。”江渔手停在门把手上，扭过头来，“然后来认错。”

“认错？如果只是认错，现在就可以认了。”许幼岩近乎蛮不讲理了。

“幼岩，你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吗？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连一身衣服都来不及换，你就开始吵架。我躲到现在，浑身的酒味烟味回来，你还不放过。你到底要怎么样？”

江渔确实还穿着那身很多口袋的军绿色户外休闲服。她原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现在开始刺疼。江渔回来的路上一直就怀疑自己最后那杯威士忌可能是假冒的劣质酒。自己心烦意乱之际竟然没有留意。时差加上坏酒，她的头疼死了。

江渔想洗个热水澡，然后冷静地来息事宁人，把眼前的矛盾先拖下去，等自己恢复了精力再慢慢跟幼岩闹。但是似乎许幼岩还在不依不饶。

江渔刚刚在酒吧通过回忆重拾的对许幼岩的热情正在消失。她感到厌倦和疲惫。

“你现在想起你是刚下飞机了？你几个小时前，不是还在给那些崇拜你的女人们忙不迭地发短信吗？你们不是刚刚分开吗？她们就寂寞成这样了？”在看到江渔又一次准备夺门而逃的时候，许幼岩憋了一晚上的怒气再次发作了。但这不是她的本意，她讨厌自己失控，但是失控就是失去控制，就是不受自己意志支配的意思，也就往往是无法避免的。

江渔的手紧紧地握着门把手，指关节发白，简直像是要把它从门上拔下来。她停顿了很久，最后声音低沉地说出了今晚的结束语：

“幼岩，你闹够了没有！我今天什么都不想再说。你自己睡吧。我有时差不想睡，你先睡，我去书房。”

江渔最终没有拔下门把手，而是摔门走了出去。

这是江渔的最后通牒。许幼岩畏缩了。江渔当年是极为火爆的脾气，李大志被扔出窗外的铅笔盒就是最好的证明。

现在的江渔转性不少，特别是对待许幼岩，江渔极少暴怒。

江渔的书房根本没有整洁和秩序。书桌上凌乱地扣着两本翻开的书籍，书里夹着很多彩色便签条。桌子中间一台翻开着的笔记本电脑，一个做满标记的台历。不远处笔筒里各种荧光笔、签字笔，铅笔，尺，介刀。书架上的书多的根本放不下，立着的书上又横堆上一排书。

地上就更加乱了，墙角堆着一摞从图书馆借来的图书，和两摞要捐掉的旧书，其中一摞已经歪斜，随时可能坍塌的样子。周围还有一箱矿泉水，一个双肩背包，

江渔拉开那把舒服的椅子坐下，将脚翘在书桌上，她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放松和舒适。

江渔太忙了，她根本没有空整理书房。她也不喜欢许幼岩来打扫她的书房。她们家最整洁的是卧室和客厅，因为那是许幼岩控制的区域，按照许幼岩的生活习惯安排。许幼岩没有自己的书房，她总是坐在客厅或者床上看电脑。

书房是江渔的，于是她把混乱带进了自己的书房。当年许幼岩的说法只是一种聪明有趣的说法而已，并不是江渔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