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黑夜里，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异常刺耳，正熟睡的以亭和默池都吓了一跳。以亭眯着眼看着手机屏，一惊，是值班经理的电话。一接通就听见值班经理失控的声音，“庄总，快来公司，失火了。”

“哪里失火？”

“整个生产大楼都烧了，救火车已经过来。”

“工人怎么样？有人员伤亡吗？”

“有一些人受伤，好象都跑出来了。”

“我马上过来。”以亭挂掉电话。默池已经在穿衣服。

以亭脚刚落地，小腿就抽了筋，痛呼一声跌坐回床上。默池把以亭抱住，用力扳住以亭的脚，一边安慰，“不要紧，别急，没事的。”一边慢慢地揉着以亭的小腿，帮她放松，更主要是让以亭精神上放松下来。

以亭有些虚弱地躺下，喃喃地说：“我们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

默池没有抬头，继续揉着腿，“没关系，去看了再说。不是说没有人员伤亡嘛，那就问题不大。”

她们飞车赶往工厂的路上，以亭叫醒了叶子，叶子也赶往工厂。

赶到时，消防员还在灭火，大火已经灭掉，不断有小火苗烧起来，整座大楼已是一片焦糊。办公楼还好，没有受到太大波及。

“确定工人都出来了吗？”以亭再次确认。

“清点过了，都出来了，还好，只有二十多人不同程度受伤，大部分是逃离时互相踩踏挤伤的。”

以亭略松了一口气。幸亏默池坚持做了两次的消防演习，要求保证消防通道的畅通。这事默池也是相当坚持的，她总是感觉这样安全，保镖的本能。

叶子赶到，与同行们交流去了。她们都觉得可能会出事，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现在基本她们都肯定，是人为纵火。默池与叶子一起在与丨警丨察讨论起火原因。

以亭看着焦黑的大楼，心里空空的，她所有努力和坚持，原来只是给庄氏带来灭顶之灾。她有种要虚脱的感觉，腿有些发软，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想找个依靠，但是身后乱糟糟的全是人，默池却不在。以亭慢慢转过身，脚步虚浮地走向办公楼，她需要找个地方安静一下。她机械地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以亭把身体陷进椅子里，手有点颤抖地燃起一根烟，猛吸几口，然后硬生生把烟吞了进去，自己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她将烟按进烟缸中，捂着胸口咳到她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心里一个声音一直在叫嚣，“庄氏完了，庄氏完了，庄氏就毁在我庄以亭的手里。”她趴在桌上，头脑昏沌，她心痛的感觉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她头脑中不断闪现庄老先生满是皱纹的脸，还有妈妈墓碑上的笑脸。她第一次感觉到，庄氏不是她不在乎的一个东西，这就是爸妈的另一个孩子，而这一切最终却是毁在自己的手上。

当默池和叶子发现以亭不见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她们在现场找不到以亭，以亭办公室里也没人，打以亭的电话已是关机状态。

79.

默池和叶子开始慌了，以亭开走了汽车，她们只能骑着摩托赶回以亭的租屋，以亭不在，似乎没有回来过；赶到庄老先生家时天刚亮，李阿姨开门吃惊地看着她们，以亭也没有来过。叶子交待李阿姨今天不要让庄老先生接听电话，一律称庄先生不在家，如果有人来也不要让客人进来见到庄先生。总之，在她们带以亭回来之前，不要让庄老先生看电视听广播，要与外界隔绝。李阿姨吓坏了，叶子抚着李阿姨的背，“李阿姨，别担心，我们只是怕庄老先生受不得刺激，找到亭子就会回来向庄老先生说明情况。”

然后她们又赶往天堂墓园，她们不约而想到以亭会在那里，但是那里也没有以亭。看着墓碑，默池头脑全都空了，她实在想不出以亭还会去哪里。于是她们只能变成了全市的乱找，已经没有目标，叶子找交警朋友帮忙查看交通记录，看能否找到以亭的车牌，也没找到。

一直折腾到下午，她们没吃饭，一直没命地在一切可能的地方跑。最后精疲力竭地停在路边，默池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静下心来思考。等默池再睁开眼时，她坚定地说：“回天堂墓园，以亭一定会去那里。”当她们重回到墓园门口，激动腿都软了，以亭的车真的停在路边，车停得很潦草，歪在那里。

默池和叶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半山，以亭在。而以亭是用一个什么样的姿势出现在她们面前啊！默池眼泪瞬间就溢满了眼眶，那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景。以亭双膝跪地，双小臂完全撑在地面，后背拱着，脸伏在双臂上，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种姿势。或许别人觉得下跪姿无所谓，中国的人太容易下跪了，但是以亭不是。她说过，跪是一个极度卑微耻辱的姿势，除了神灵她不会给任何人下跪，而且其实默池根本从来没有见过以亭下跪，在这里也都是静静地坐在墓碑边。

默池和叶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悄悄来到以亭身边。默池在以亭身边跪下，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以亭的肩，肩膀在轻微地颤抖，但是以亭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依然保持着那个姿态。

这么静静地跪了很久，叶子实在忍不下去了，轻轻在她们俩身边蹲下，“亭子，起来吧。”以亭没动，叶子对着默池说，“默池，扶亭子起来。”

默池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扶以亭，而以亭则是保持着这个蜷曲的姿势直接倒在默池身上，她早就跪麻木了，身体动弹不得。默池心疼得无法言说。她坐在地上把以亭揽进怀里，以亭被翻转过身来，双眼空洞，象是灵魂出窍了一般，虽然眼睛红红的，但是此刻却是一滴泪都没有，脸上毫无表情，嘴唇被冻得乌青，夜里出来匆忙，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根本挡不住阴冷的天气和山风。叶子脱下外套盖住以亭的身体，默池在揉着以亭的双臂，并想用身体焐暖以亭。叶子则试图让以亭蜷曲着的双腿能伸直，帮她揉着腿，稍一搬动她的腿，以亭痛呼一声，她的腿根本动不了。叶子只能慢慢地揉，不敢移动她的腿。

她们坐进开足暖气的车里后，以亭还是一声不吭。默池只顾着心疼，而且以亭的悲伤也远超过默池的想象，或许以亭总是说她不在乎庄氏，也或者以亭扮御姐太久了，默池都快要忘记以亭那颗脆弱的内心。

现在只有叶子还保持着一份清醒，无论以亭多么伤心，她必须要马上去面对庄老先生，这事儿靠李阿姨是瞒不了一会儿的。但是现在以亭状态实在糟透了，叶子不知道要如何向以亭开口。

80.

以亭闭着眼皱着眉靠在默池怀里坐在后排，手紧紧攥着默池的手，象是一松开默池就会消失一般。

叶子从后视镜里观察着以亭，几次欲言又止，只能无奈地回头向默池做眼色。默池为难地微微摇头，不知道如何开口。再看看时间，已经快四点，叶子真是有点急。没有办法，她硬起心肠，叫以亭，“亭子，睡着了吗？”

以亭没回答，但是动了一下身体，显然她并没有睡。

“亭子，咱们必须要回去了，这个事情一定要咱们去跟庄伯伯说，别人说更糟糕。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以亭没有睁眼，只是眉头皱得更紧，停了很久，她哑着嗓子说：“我们现在就回去。”

默池轻抚着以亭紧皱的眉，柔声说：“以亭，让叶子送你回去好吗？我要去一趟工厂，很快就过去。”

以亭这才睁开眼，看着默池，“去干嘛？”

“安排一下员工的工作，让他们尽快将各种损失算出来，没有事情做的工人先放假几天。我得去安排一下。”

以亭疲惫地重新闭上眼，“你快点回来。”

默池骑走了叶子的摩托，叶子送以亭回家。

车在庄老先生家门前停稳，叶子扭身碰了一下以亭，“亭子，到家了。”

以亭张开眼，愣愣地看着家门，没动。“叶子，我是不是很不孝？”

“亭子，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个纵火的人疯了。你不要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厂子也没有全烧掉，咱们重头再来，肯定可以的。”

以亭幽幽地说，“我不会重头再来了，上天跟我开的这个玩笑太大了，我玩不起。”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顿了一顿，“如果我爸。。。。。如果我爸。。。。。”以亭停住了话头，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

叶子知道亭子在想什么，“亭子，庄伯伯会挺过去的，你们照片的事，他老人家不是也挺过来了吗？”叶子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也是没底的。

以亭又坐了一会儿，才下车，往房门口走去。叶子也赶紧熄火跟了上去。

李阿姨打开门，看见是亭子和叶子，才松了口气，这一天可把她给难坏了。李阿姨随即发现以亭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脸色了。

以亭什么也没说，换了鞋，往楼上庄老先生的卧室走。叶子又是小跑着跟上亭子，她很担心，既担心庄伯伯，又担心亭子。

正这个时候，手机响了，她匆忙见瞄了一眼，是钱小轩的电话，她二话不说直接掐掉，并随手把手机拨成静音。脚步不停，跟上亭子。

看见亭子和叶子一起出现，庄老先生有点意外，“小亭，叶子，你们怎么来了？”庄先生自生病以后，口齿不太清楚了，行动也不太方便，所以很多时间都躺在床上。

亭子在床边坐下，叶子有点紧张地站在床边。她要在这里以防万一，她不知道庄老先生和亭子，倒底谁会先崩溃。

“爸，今天药吃了吗？”以亭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庄老先生盯着以亭，从上次照片的事以后，他变得有点紧张和神经质，看到以亭这个样子，他预感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小亭，发生什么事了？”

以亭伸出有点抖的双手握住庄老先生一只枯瘦的手，摩挲了很久，低着头没有开口，直至一滴泪水无声地滴落到庄老先生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