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雨疏淡声说，“不用。没事。”

楼知秋一愣，笑了笑，“我以为你很讨厌。”

庭雨疏摇头，“只是觉得有些无聊。”

一旁的顾问看到他们刚刚的交流互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老板和雨神这么熟的吗……

楼知秋忽然开口，喜滋滋地道，“我怎么感觉你像在签卖身契似的，以后我拿着这薄薄的一沓纸，是不是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

顾问刚感慨完，听到楼知秋的话瞬间觉得自己被原地送走了。

庭雨疏平静地说，“是啊。就是卖身契。”

楼知秋安静地弯下腰，把头撑在双手上悄悄捂着。

庭雨疏坐在他旁边，看到他没有被遮住的通红的耳朵，正想说什么，忽然发现楼知秋鬓发后有一块很小的痕迹，平时被其他地方盖住看不见，楼知秋的手把头发撩起的时候，刚好露出了，看样子是个机械性创伤。

庭雨疏目光一动，没有表示。

察觉到对面顾问试探的眼神，庭雨疏说，“我没有问题，可以签了。”

楼知秋闷闷地说：“你真的要签了吗？真的考虑好了吗？真的决定签了吗？”

庭雨疏：“……”

“你到底是想让我签还是不想？”

“想想想，想想想。快签吧快签吧。”楼知秋抬起头，连连说道。

他沉默注视着庭雨疏签字的样子，楼知秋的心情，仿佛在等待未来另一半在公证婚书上亲笔签字一样。他一直躁动焦虑的心跳忽然缓了下来，变得很宁静，庭雨疏的字很漂亮，俊逸潇洒，他签得不慢，但楼知秋看在眼里，似乎过了好多年。

他真的来为我打辅助了。

六年前的那个自己仿佛历历在目。

童年时期的楼知秋，发育迟缓，在同龄人中显得很矮小，因为吃太多垃圾食品而发胖后被同学戏称为楼知球，每天球球地取笑他，他一向都是乐天派，心脏大，脾气好，也不在意，仍巴巴地和大家快乐地玩在一起。

人都是有了理想后，才会感到自卑。

他第一次摩挲着自己厚重的矫正眼镜，在拥挤的人群里踮脚看庭雨疏的海报，被人善意地取笑，“小胖子，你怎么也来看比赛。会玩游戏吗？”楼知秋刚听完要反应，就被左右高个的年轻人挤到了后面。

前面是摩肩擦踵乌压压的人群，人群的肩封锁了楼知秋的视线，他讷讷地低下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鞋上被踩了好几个灰灰的脚印，他第一次在这种取笑里感受到深深的失落。

楼知秋很少会想起那时的自己，但这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又变回多年之前，那个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心急地踮脚的自己。

庭雨疏签完抬头看楼知秋，发现他眼圈竟然泛着微红。庭雨疏一怔，随即心里有一股酸软的热意。

他手指动了一下，想摸摸楼知秋的脑袋。

楼知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外面顾才澜略显焦急的声音：“姜珂请假了？为什么一定要今天请假！”

楼知秋脸色一整，歉意地笑了笑，“稍等一下。”然后站起来走出了谈话室。

他走向和小花经理说话的顾才澜，问道：“怎么了？”

顾才澜看到他过来，立刻拉着他，皱着眉快速说，“姜珂去哪儿了，你快让他回来。我约了acca晚上的训练赛。春季赛成绩这样，你知道多难约吗？”

楼知秋没有心急，而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今天是十四号。”

顾才澜一噎，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站着的姜莱，尴尬又歉意地说，“……对不起啊莱莱，我最近太忙了，一下忘了。”

姜莱看起来比他还歉意，惶恐地道歉回来，“对、对不……起，教、教练，是……”看着姜莱着急解释的样子，顾才澜一阵难受，涌起山呼海啸地父爱，打断他，“别争了。这事就是我的错。不用解释，跟你们兄弟俩没关系，别紧张。”

然后他捏着眉心，“那现在怎么办呢？”

“叫老刘呗。他原来不就是打上单吗？”燕从枫靠在二楼栏杆上，吃着波板糖，无所谓地说。

一听这姑奶奶开口，顾才澜头都大了，叫老刘叫老刘，什么都叫老刘，真给你们惯得，“老刘打上单，那谁来辅助？”

老刘叫刘岩江，原来是nmc的上单，后来退居二线做了替补，楼知秋他们加入战队之前，当初和姜家兄弟、顾才澜一起在吃人俱乐部里共患乱。

之后战队变动，青黄不接。楼知秋看起来很好说话，其实非常严格，战队宁缺毋滥，硬是卡着二队成员不让提首发。所以老刘就成了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之前姜珂被禁赛，他代打上单。后来赵智兴走了，他代打中单，现在姜莱准备换路了，他代打辅助。被战队众人亲切地叫做，那个支撑起战队背后的男人。

顾才澜头大，想问楼知秋到底靠不靠谱，辅助的事什么时候才能落下来，梦想虽然美好，但也需要脚踏实地看清现实，踏踏实实一步一步走。正想说你拉倒吧，忘掉雨神吧，赶紧找个中用的来吧。就这么将就将就过吧。再拖下去，夏季赛的资格都要被取消了。

“我打辅助。”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清凉的声音不急不躁地响起。

庭雨疏走了出来。

方圆一百里的麻雀都死绝了，世界陷入沉默。

顾才澜瞳孔地震。

姜莱失声。

刘岩江无声张嘴。

小花经理倒抽凉气。

燕从枫的波板糖从二楼掉到了一楼，碎片砸得老远。

一直到庭雨疏走到大厅中，都没有人说话。

楼知秋打破了沉默，他皱了皱眉，抬头看燕从枫：“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下来收拾干净，李阿姨打扫拖地很辛苦。”

顾才澜迅速转过来，看楼知秋的眼神恨不能把他盯穿，这种时候你在意的还是清洁卫生？！

小花经理也梦游天外地问楼知秋，“老板，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

楼知秋看她的表情，比她还疑惑，“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签约合同不是你拟的吗？我还想问刚刚你人去哪儿了？”

小花经理快断气了。

这意思是庭雨疏真的签了他们俱乐部的合同吗？！！！！

楼知秋转过头看顾才澜，示意你不是知道？

小花经理也跟着转头看教练。顾才澜接收到两个人的视线，在摇头和点头中犹豫了一下，然后无辜地下巴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小的圆。

小花经理：“……”

她想起来了。

前几天楼知秋是跟她提过这个事，让她拟庭雨疏入队的签约合同。她也确实拟了，但她以为楼知秋是兴致来了，说风就是雨的，想到就做了，谁知道他脑子里天天都是些什么天马行空的东西。

楼知秋买下俱乐部进行管理层重组时招入了她，她本身是跟着楼知秋姐姐做事，因为知道她从小也是网瘾少女，偶尔也和楼知秋一起打过游戏，喜欢电竞，就把她拨调过来担任战队经理。

楼知秋给小花经理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拟一份雨神入队的签约合同。她当时天真兴奋地问，雨神要来我们战队吗？

楼知秋微笑，他说，不，先拟一个，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