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27
打开门，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开灯一看，家里一片狼藉：地板上，皮鞋和拖鞋分散四处，散兵游勇一般；椅子上的坐垫皱皱巴巴地耷拉下来；林哥正躺在床上，时不时含含糊糊地呻吟几声，毯子和床单拧在一起，床下是他吐的秽物。我顾不上收拾，先开了窗，然后把毛巾湿了，给他擦了脸，又倒了一杯水，小心地用胳膊圈起他的头，想喂他喝点水。他满脸通红，双眉紧锁，长长的睫毛含着泪水。想到好好的一桩喜事被自己搅得一团糟，好好的一个人被自己逼成这样，我气得真想扇自己的耳光。
“哥，喝点水。”我怯怯地唤着他。
他吃力地睁开眼，端量了好一会儿，被睫毛含着的泪水缓缓地流下来，然后把脸别了过去。
我心如刀割，哽咽着说：“哥，你就是不原谅我，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啊。喝口水吧。”
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不得已我只得放下水杯，开始为他收拾房间。房间里的一切我都无比熟悉，就如同我熟悉自己的房间一样。每接触到一件物什，都会勾起我无数美好而难忘的回忆。
先处理秽物。这样的事儿我从没干过，看着都想吐，可今天我必须把这件事做好。有次我生病的时候，也把吃的饭都吐了，林哥连眉头也没皱就帮我收拾了。我从洗手间拿来锉子笤帚，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将秽物扫进锉子，然后又捏着鼻子将秽物倒入座便器，反复刷了锉子和座便器，又将地面拖了几遍，确定都干净了才作罢。
我又将椅子上的坐垫放好、铺平。自从我住到这里，椅子和学习桌就被我霸占了。无数个晚自习之后，我都会坐在这里，在明亮的灯光下再复习一个钟头，林哥只能被我挤到床上看书。有时我有疑问，他就会跳下床，身体贴着椅子的后背，低下头给我讲解。这时候，他往往是左手搭在我左肩上，右手在纸上划，我们的脸贴得很近。有时候，他会撂下笔说：“对不起，我也不会，扔下这么多年，还真不行了。”多数时候，他能很圆满地答复我的问题，这时他就会拍拍我的脸说：“猪，这样的题也不会。”就又跳上床看书去了，那时我们真的像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弟，现在想来，仿佛那时的空气里都透着温馨。每晚复习一个钟头之后，他会提醒我：“快去洗个澡睡觉吧，明天还要接着来呢。”我就直奔洗手间，那里有他早就为我准备好的热水和干净的毛巾、丨内丨裤，我只需十分钟就可以舒舒服服洗个澡。每过两天，他就会让我换衣服，有时我觉得衣服挺干净的，不愿换，他就强制我执行，还不忘嘟哝一句：“你还真想成个臭男人啊？”第二天，我换下的那些扔在盆里的衣服就会干干净净地挂在阳台的晒衣架上。
我又将散落四周的鞋子规整好。以前这都是林哥干的事儿。林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也不允许我邋里邋遢。每天晚自习后，他回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我们两人的鞋垫和袜子拿去洗了，我的鞋垫和袜子必须每天换。过两天他就会为我刷一次鞋。天热的时候，他就将鞋袜放在阳台上晒着，天冷了，就放在暖气片上。高三一年，我的鞋子永远是一尘不染的，我的袜子和鞋垫永远是干干爽爽的。他经常说：“男人穿什么品牌的衣服不是最重要的，一千块钱的衣服弄得皱皱巴巴不一定能穿出一百块钱的效果，重要的是你的衣服要永远干净、标致。男人，既要让别人看着放心，又要让别人看着干净。”
刷鞋、洗脏鞋垫和臭袜子、洗有时沾满**的丨内丨裤，这些本应自己独立完成或只有母亲才会给儿子做、将来的爱人都不一定会给你做的事儿，他都给我做了。高三一年，他从没有对我说过诸如“喜欢”和“爱”这样的字眼，可这点点滴滴渗透着他的多少浓情，丝丝缕缕交织着他的多少蜜意！
我拿起他的皮鞋，先用擦鞋布擦了，又挤了些鞋油，用心地擦拭起来，直到皮鞋锃亮如新才作罢。我又吃力地将他的衣服和袜子褪下来，洗干净后逐一挂好，这才自己冲了个澡。做着他以前常给我做的琐琐碎碎的一切，不觉一个多钟头就过去了，我才真正体会到他一年来沉甸甸的付出。
忙完了，我没敢惊动他，只在他身边悄悄地躺下来，没有一点想法，可高三时那种安心和踏实的感觉又回来了。原来爱就是这么简单，有时不需要性和激情，你只要能躺在他身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感觉到他的存在，你就是幸福的。
天上的云如过眼云烟一般匆匆而过，忽然之间就过了很久。那天，我来到了一个从未到过的陌生去处。眼前是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河水清澈如镜，叮叮咚咚地一路欢歌流向远方，顺着小河走不远，有一座掩映在绿树红花中不起眼的绿色小屋，围着篱笆，挺大的一片院子里杂种着蔬菜和花木。蔬菜油油的、绿绿的；各种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蜜蜂、蝴蝶和蜻蜓往来于花菜之间，忙得不亦乐乎，看不见身影的鸟儿清脆悦耳的啼鸣一声接一声地传来，恍惚置身于世外桃源之中。我正犹豫着是否进去看看，就见林哥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从屋里出来，微笑着迎上来，说：“小枫，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个没有流言、没有白眼、没有歧视的地方平静地过日子了。怎么样，你喜欢吗？”
我用力点点头：“只要和哥在一起，不管怎样我都喜欢。”
“饿了吧？我们做饭去。”他亲亲热热地拉着我的手，领我到园子里采了豆角，摘了黄瓜，挖了莴笋，割了韭菜，又从井池里养着的几条鱼里捉了一条，我们一块进了厨房做了一桌香喷喷的饭菜。
吃完饭，我觉得土炕很好玩，就在炕上东倒西歪地玩了会儿，然后林哥带我到不远处的池塘洗澡。那池塘的水很清，底下细白的沙子、起伏的水草和中间穿梭的游鱼都毫厘毕现。赤裸在池塘里，我们变得像水草一样柔软，像游鱼一样自由，伴着啼鸣的鸟儿、点水的蜻蜓、翻飞的蝴蝶，心里说不出的惬意，觉得人生之乐无过于此。
洗完澡，我们衣服也没穿，就坐在池塘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还不时用光脚拍打着水。天蓝蓝的，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排成“人”字形的大雁不紧不慢地飞过；水清清的，不时有鱼儿跳出水面，荡起一层层涟漪，空气中混杂着青草的味儿和花的芬芳，这时的我们是自由的、自然的。
玩到很晚，我们才回到小屋，没想到华哥正系着围裙在屋里忙活，那样子和平日完全不同，甚至有点滑稽。他见了我，吃了一惊，就问：“小枫，你怎么来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怎么来了？”我觉得他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我怎么来了？”他哈哈大笑，然后转向林哥，“书海，你告诉小枫我怎么来了。”
林哥别过脸，不言语，接着闷闷地去土炕上躺下。
“那我告诉你，我一直和书海生活在这里，这下你该明白了吧？”华哥说。
我扯起林哥：“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林哥一把推开我：“你是没看到还是没听到，就是志华说的这么回事。”
他们一个“书海”一个“志华”叫得那个亲热自然，我伤心欲绝却又欲哭无泪，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