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孩子跟前都说些什么呢？他那么点的孩子，知道这些干什么？我这当妈的可没指望孩子将来能挣多少钱能做多大官，我只希望孩子在学校能好好学习，踏上社会能好好工作好好做人，平平安安的，顺顺利利的。”

“妇人之见！古人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我可不希望我的孩子将来是个只会念书的白痴，以前不给他讲这些，是怕分散他的精力，可现在他大了，也考上大学了，他要知道他学习之外还应该干什么、应该朝哪个方面努力。”

“爸，人家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对这句话可是讽刺的！净曲解人家的意思！”

“要说别人我不知道，这曹雪芹我可是知道的，和贾宝玉一样的白痴，就是因为他不识时务，所以才落得举家食粥、活活饿死的地步。”

“可人家传下了《红楼梦》！”

“可有用吗？《红楼梦》再辉煌，也是曹雪芹身后的事，他曹雪芹知道吗？他只会捧着书稿，活活饿死。”

“爸，人家是儿子夭折，泪尽而逝的。”

“不管怎么死都是一样，连个儿子都养不起，更加脓包！”

“你们俩怎么还较上劲了？小枫啊，”梁伯伯发话了，“我是这么看的，追求精神的高贵和追求生活的富贵往往是一对矛盾。你伯伯我就是学中文的，你看，中国历史上最有成就的作家，像屈原、李杜，包括曹雪芹，还有那个由皇帝沦为阶下囚的李煜，他们最得意的作品都是在最失意的时候写出的，所以古人说‘词穷而后工’，说‘文章憎命达’。一个追求精神高贵的人肯定是一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妥协和屈从的，所以他注定是孤独甚至是贫困终生的，这也应了一句古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可对我们多数人而言，读书就是为了更好地发展，‘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才是大多数人的追求。你有这么好的条件，要善于利用啊！”

我知道他的话有点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再说现在也不是纠正他不对劲的时候，我就抓住了一点说：“梁伯伯，你是学中文的，那我也学中文。”

我话一出口，桌上的人都吃惊地看着我，林哥也不例外。

“想学中文，没门儿！”老爸和我较上劲了。

“行了行了，还叫不叫人吃饭了？我看这事儿咱慢慢商量，也不能只由着孩子，也不能只听你的，是孩子上大学又不是你上大学，这个话题都此为止。”老妈停了停，调转话头，“林老师，吃饭前我和你说的那事你考虑得怎样了？我看，要不今天下午就将人看了吧？”

“哪用那么急啊？”林哥的脸红红的。

“选日不如撞日，咱也不用管上午下午白天晚上的，趁着有时间就看看吧，早晚的事儿。”

“那也行。”

“林老师，你人气很旺啊，我还准备给你介绍一个呢。”梁伯伯也凑上了。

我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冰点，心里又气又恨：气的是老妈他们没事找事，还兴致勃勃地瞎掺合；恨的是林哥竟然连一点主心骨都没有，就那么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我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就回卧室躺下，眼瞅着天花板发呆。“就你会看，我不会啊？”我赌气给姗姗打了电话，约定下午三点在海边见面。

还不到两点，我就戴上遮阳帽，顶着炎炎烈日到海边来了，我想给自己一个安静一点的空间。我喜欢大海，有了伤心的事儿喜欢到这里来，让大海无言的涛声抚平我心里的创伤，有了高兴的事儿也喜欢到这里来，把自己的欢乐与大海分享。只有大海懂我的心，会静静地倾听我的诉说，用他博大的怀抱容纳我、安慰我、鼓励我。有时我会静静地在这儿呆上好几个钟头，用心灵和他交流，然后平静地回家。

天太热，海边没几个人。我在沙滩上躺下，用帽子遮住脸。沙子是热的，习习的海风多少抵消了它的热度，使身体不至于难受。浪不大，可撞击岩石的声音依然低沉有力，他内在的生命力给我冰冷的心多少注入了些活力，也多少有了点思维的能力。

我们以前也经常到这里玩。去年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那时他刚刚从失去我姐的哀痛中走出来，为了让他散散心，我就拉着他到这里来了。那是我见过的最独特的大海：远处波光粼粼，水天相接，苍苍茫茫；近处冰天雪地，银装素裹，冰清玉洁。我们牵着手，高一脚低一脚地在雪地里走，身后留下一串串歪歪斜斜的脚印——雪地里唯一的我们的脚印。我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跑到前面给他拍照。他穿得鼓鼓囊囊的，像头熊，身后是长长的脚印。他也如此这般给我拍了几张。我踩出一个“❤”（心形图案），让他站在里面，自己摆好相机后也往里跑，雪很厚，因为着急，跑到他跟前的时候差点摔倒，他扯了我一把，我的一条腿还撩在半空没放下，就听“咔嚓”一声，我们的光辉形象就被定格了。事后他取笑我说我那样子像小狗撒尿，我指着他鼓鼓囊囊的样子说你是狗熊进村。

“嘿，一个人在这傻笑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姗姗到了我面前，“看看你，用个帽子遮着脸，害得我好找。”

我羞红了脸，赶紧坐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吓了我一跳。”

“有一会儿了，到处找你，早就看见这儿有个人，可又不敢过来，最后没办法了，壮着胆过来，果然是你。”

“不会打手机啊？”

“走得匆忙，没带。”

姗姗的脸白中透着红，脸上还挂着几粒汗珠，这使她清纯中更带了些妩媚。她一手用帽子轻轻扇着，一手将保温杯递过来：“吃根雪糕吧，消消热。走，到草坪那儿吧，我们女生的脸可禁不起这么晒。”

我替她接过杯子，慢慢走到有绿荫的草坪上，离她远远地坐下。她一见我这样，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脸颊现出浅浅的调皮的酒窝：“看你也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我能吃了你啊？”说得我很尴尬地往她身边挪了挪。

我们谈了很多。她说她想学医。在那次车祸中，医生的高超医术和护士的悉心照顾让她懂得了这份工作的意义，她也想做个医生去拯救更多的人。我也谈了我的想法。我们憧憬着、自以为是地安排着未来的日子。

最后她说:“小枫，我们都有自己的追求，这一点我们谁也无法勉强谁，谁勉强谁都是自私的。可我希望我们能在同一个城市读书。你知道我的家庭，自从有了那次变故后，我就没有了安全感。想想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去个陌生的城市闯荡就有点害怕，有你在，我就觉得能感受到你的气息，知道我不是孤独的，心里就会踏实。”

我答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