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语文本来就不错，和他相处一年，我更迷上了文学。背着那些情词兼胜的诗词，听着那些古老厚重的典故，读着那些荡气回肠的名著，我的眼前澎湃出一条波澜壮阔的文学长河。我们的祖先在刀耕火种时，就开始了他们粗犷动人的吟唱，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无数人在文学的沃土上呕心沥血，耕耘不辍，使这条长河源远流长，生生不息。我希望自己能在这条长河中尽情畅游并成为其中的一朵浪花。更何况，我学了中文，就能和林哥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我们一起努力，说不定能闯出更辉煌的天地。这个心愿，我连他也没说，我怕他误会，也怕别人误会——一个学理科的报中文专业。

我不说，他也不问，只是眼望着前方。突然，我手机响了，来了条短信：“小枫，你志愿想好了没有，等你的话呢。”

是姗姗的短信，我又想起了我们约会的那个晚上，想起了姗姗那次有意无意地说出要和我读同一所大学的那些话，心里更烦躁了。“怎么跟个催命鬼似的，这个苗姗姗。”我随口嘟囔了句，回复道：“还没呢，等决定了告诉你啊。”

“要优先考虑北京、上海、西安这几个城市的大学啊。”

“我会认真考虑的。”

“今晚有空吗？”

“现在还不确定。”

“等你的消息啊。”

也没见他看短信，就听他冷不丁来了一句：“你们分数差不多，可以考虑报同一所大学。”

我又想起他想让我和女生交往的话，一股无名火蹭地就窜了上来，没好气地顶了一句：“我们考不考同一所大学你也要管啊？”

他也没再言语，头转向了窗外。阳光和树影交错地在他脸上掠过，把他本来淡定的脸弄得阴晴不定。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自己冒冒失失说出这么一句，本来双喜临门，心情大好，怎么就为一句话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呢？我是不是太敏感了？这么疑神疑鬼的，不是既折磨自己又折磨别人吗？想到这，抬头看了看他，他依然朝窗外看着，阳光和树影依然在他脸上掠过，他的表情依然阴晴不定。

我用胳膊肘拐了拐他的腿：“哥，一会儿下车我们去广场喂鸽子吧？”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

“叔叔，我们广场下，想走一会儿再回家。”

“大热的天，这不找罪受吗？”

“好久没到广场玩了。”

“那好吧。”

下了车，他将手放在牛仔裤兜里，两腿长长的，屁股翘翘的，前面鼓鼓的，若有所思地走着，那样子和平日的儒雅俊朗不同，很有型，很帅，带点拽，还玩着点深沉，一看到他的样子，我就心猿意马，有股莫名其妙的冲动。可他只自顾自地走，我就知道他心里不自在。我扯了扯他的衬衫：“怎么，还生气啊？”

他斜过头来，朝我微微一笑：“没有啊，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点堵。”

“哥，我想去喂鸽子。”

“幼稚！”

“我不管，我就想喂鸽子。”

他捋了捋我的头：“真拿你没办法，走吧。”

阳光很毒，把柏油路都照得白花花的，没走上几步，我们的脸都油光光的，偌大的广场也没多少人，树自绿，草自青，就连平日热热闹闹的喷泉旁也没几个人，整个广场显得空旷寂寥。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卖冷饮的，我就买了一特大的雀巢冰激凌。我把冰激凌送到他嘴边，他瞥了我一眼，转过头，嘟哝一声：“小气鬼。”

“两个人吃一份才有趣啊。”说着又将冰激凌递到他嘴边。

“别这么肉麻好不好，这是广场，大庭广众之下的，你还真好意思啊！”

“大庭是不错，广众可没有，你吃不吃吧？”我依然不依不饶的。

他扫视了一下四周，迅速咬了一口，脸刷地红了，好一会才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懒懒散散地说着话，我吃完一口，就将冰激凌递上去，如果有人，他就装得正人君子一样神态俨然、目不斜视。没人，就做贼一样咬上一口，脸红一阵儿，然后又是一正人君子，那傻傻的憨憨的样子，看得人怦然心动。

因为热，喂鸽子的地方也没几个人，还都是些父母领着的小小朋友。我买了鸽食放在手里，鸽子们便来啄食，完全不怕人。我抚摸它们柔顺光洁的羽毛，它们依然不理不顾地吃，头像捣蒜一样。吃过了，有的摇摇摆摆走到树荫下乘凉，怡然自得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有的发出响亮的哨音“扑棱棱”飞上蓝天，黑的像镶嵌在蓝天上的宝石，白的几乎融入头顶的浮云，它们飞舞着，滑翔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飞了一会儿，又落到鸽子房上，东张西望的。这些小家伙，诱惑再多，飞得再高，也忘不了自己的家。

他手还放在裤兜里，仰头望着蓝天中的鸽子，久久不动，他身旁一群鸽子围着他觅食，还有一只昂首挺胸地立在他肩上，那场景很像一幅动静相宜的画。

喂完鸽子，我们又在喷泉旁徘徊逗留了一会儿，才朝那片树林走去。

这是一片人造林，高大的白杨树将林子界成很多块，每块都栽种着不同的花木，以备城市绿化时取用。树林被一条贯通南北的河分成东西两部分，河上有桥，河边有个不大的池塘。

白杨树遮天蔽日，走进林子，一下子清爽了许多，也热闹了许多，知了和鸟儿的叫声交织在一起。这儿是学校通往他住所的必经之路，我们经常走，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在晚自习以后和早自习以前。走进林子，仿佛走回了从前，有时他牵着我的手，有时他搭着我的肩，有时他揽着我的腰，从从容容地走过；有时他骑着车，我将头埋在他宽阔的后背慢慢悠悠骑过，天冷的日子我就钻进他的风衣或大衣里，紧紧搂住他，任凭外面狂风肆虐，大雪纷飞。林子很静，我们也很静，日子也在静静中悄然而过；林子在不同的季节变幻着不同的色彩，我们不久就要唱出别离的歌。

不知何时，他的手已悄悄搭上我的肩，脸也变得异常柔和，见我看他，他腼腆一笑：“我们池塘边坐坐吧。”

池塘不大，水澄清碧绿，平展如镜，西北角长着一片茂盛的芦苇。他坐下，将食指和中指放进嘴里一撮，随着响亮的哨音，“扑棱棱”四个通体墨绿的小东西扇动着翅膀贴着水面飞来，他变魔术一样将刚才的鸽食拿出来，洒向水里，四个小家伙就欢天喜地“咯咯咯”地抢食，吃完了，两两互相挑逗玩耍，旁若无人，可爱极了。

他倚着粗壮的白杨树，手搭在竖起的膝盖上，津津有味地看着。

“哥，这是鸳鸯吗？”

“我也不知道，有人说是鸳鸯，有人说是绿头鸭。这两对小东西平日躲在芦苇丛中不轻易见人，要听到熟悉的口哨才出来吃食，吃完了，耍完了，又游进芦苇从里，去享受他们自己的世界。他们的生活简单又快乐。也许正是因为简单才快乐吧。”

“你是怎么发现这四个小家伙的？”

“我也是偶然路过，看见一个人喂食，问他才知道的。刚给他们喂食时四个小家伙还心存戒备呢，他们很会保护自己的。”

“你怎么从没告诉我啊？”

“那些日子我们披星戴月的，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啊？”

“我说他们是鸳鸯。”